“你这混账,竟然对自己结下了封印?!”
凌殇恨恨地冲勾陈一喊道。
勾陈一仍是轻声笑笑,“我的封印只对魔物有用,不知哪里冒犯了凌殇大人?”
面对他的嘲讽,咬牙切齿的凌殇勉强忍住了心中的愠火,“没错,我的确是魔物,可你这半吊子的家伙也算不上什么好货色。比起某些妄图用封印存住不属于自己力量的伪善家,我们反倒更显得表里如一。”
“可悲啊......”勾陈一碧蓝色的右眼露出哀怜的目光,“无辜受难的怨魂,本该早一步脱离仇怨的侵袭,何以甘心堕入无尽的绝望中?”
凌殇看了看他,伸手取出还梗在勾陈一心口的玉羽白芒扇,“那位大人说过,敢于祛除一切希望的人,才可享受没有痛苦的永恒。”
勾陈一道:“我只知道,放过自己,方为不苦。”
“闭嘴!”凌殇突然暴怒:“你现在这副惨样,还有什么资格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神之姿态?!你又凭什么向我说教人间疾苦?!你们这群星君神仙只知享受凡人无力的祷告和虚妄的信仰!我倒要问问,当人们真正受苦受难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说啊,众生皆苦的时候你们究竟在哪里,在天上高高地看着吗?!”
任由他朝自己吼罢,北天星官只是愣愣地看着戾气满身的面具怪人出神;凌殇随即用手中的幻轮镜映出一间客厅的影像,而后便消失了身影。
可怜的勾陈一只得继续被锁在这座无名的山洞中——他心口处的黑瘴已被悉数收进体内,狰狞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
凌殇从云妈妈房间那副似真似幻的水墨画中,若无其事地显身而出。此时房间里并无他人,他信步走出了后院。
院中阳光正好。
太阳辇的车轮刚巧行至人间中天,端坐于车辇上的太阳君主捻着指腹,喃喃自语:“银河的裂缝、兄长的星宇簪、北极星的诅咒......”
“阿嚏、阿嚏!”星垣拎着那柄脏兮兮的扫把,来在了后院的茅厕。哪成想,才望见门口,便被里面传出的臭气熏得喷嚏不断。
“人间可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别处都是香软的烟火气,唯有此处......臭气熏天!”七星仙君扯住套在身上的长裙,也顾不得优雅,只管捏住鼻子,再不愿上前一步!
正在星垣万分纠结的时候,几名彼此簇拥的女子却从容地进去了。
“那里还没打扫,请等......”
他下意识地要去阻拦她们,话还没说一半,便又被茅厕里的臭气呛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咳......”星垣弯腰扶住膝盖,好一阵猛咳过后,赶忙默念闭息咒,方才止住这股恶臭的侵袭。
“虽说凡人因常需排泄自身污秽,所以多少可以适应这些难闻的气味......”星垣担忧地望着前方臭气的源头,“只是此处的气味臭得离谱、甚至近乎有毒......以我的仙家之体尚不足以抵挡,那几个身量单薄的姑娘又岂经受得住?”
心下莫名生出些惜玉怜香之意,七星仙君没多考虑什么仙凡之分、男女有别,他凭着一副泼妇的幻化身形,径直走进茅厕,但却看到了最不堪入目的一幕!
“............”主生的南斗星君呆立在这处污秽之地的边缘,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适才眼见的那几名青春娉婷的裙钗粉黛,此时却都如朽木一般浸在那坑恶臭无比的秽物中!她们的身体萎缩干枯,露在外面的眼睛尽是一样的空洞无神,唯有嘴角始终撑着一弯无比满足的笑意。
星垣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上千年的经历中,遇到过的最诡异的笑容。
几具枯烂的干尸根本禁不住污秽的腐蚀,没过多久便化入其中。幸而此时星垣念住闭息咒,否则,就算是天界的一等星官也难抵这愈加浓烈的恶臭!
“原来,这个茅厕里的恶臭并不是来自人间排泄的污秽,而是......”
星垣正待掐指结印,忽地从那臭坑窜出一条满身脓包的巨型蛆虫!蛆虫的两侧伸出钢鞭一样的腹足,它冲对手露出锐利的牙刺,口器内满是污黑的涎水......
第一次见到这种怪物,星垣几近反胃!他此时只想马上离开,却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被凶阵封住,进退不得。
蛆虫怪似是极度不满陌生者的闯入,狂暴地甩动自己肥硕的躯体;身上的脓包在剧烈的动作下破裂,腥臭的脓水溅了星垣一身!南斗星君那副庸脂俗粉的幻相被立时破解,闭息咒此时也没了作用......
“孽障无礼!”
令人作呕的臭气直冲星垣的鼻子,七星仙君怒火中烧,但却使不出任何法术,就连自己的轩宇法杖都祭不出来......
“逆行的两仪三爻阵?”
眼看着那只恶心的大蛆就要扑上来,星垣没了招架的本事,只得抄起手中唯一的破扫把用力打过去!
“是谁在哪里?”
外面忽地传来一声清音。
巨型蛆虫即时消失。
可用尽全力挥扫把的星垣哪里能刹得住?
他一个跟头扎进茅坑里,脸上的表情都没来得及变换。
“茅厕里有人吗?”外面的黄衣女子又喊了一声。
随即传来云妈妈的声音,“玫瑰,你怎么来后院了?”
“回妈妈,杏桃、红锦和绡儿今早的样子不太对,我见她们偷偷溜进后院便一直没回来,有些担心,故来寻找......”
“你倒是够仔细的,找人都找到茅厕边上了?”
“我听到刚才茅厕里面有些响动......”
“行了玫瑰,那几个丫头能有什么事儿?她们昨晚不是还跟你打架了,你惦记人家可没人记得你的好......该干嘛干嘛去,快些修整下脸上的伤,晚上还得接客呢。”
“是,妈妈。”
茅厕外面,云妈妈与花魁金玫瑰随便说了几句闲话便各自回去了。
陷在那坑污秽里的星垣依稀听着外面人的对话,却只得被一种无法挣开的力量拖着自己下坠、下坠......四周涌来恶臭的压迫与窒息几乎让这位一等星官濒临绝望!
很快他便失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星垣方才隐约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刺痛。
“好了,我已用银针清除了贵少爷身上的妖毒,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他自会醒来。”
耳边听到的声音十分相熟,星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努力睁开眼睛,“我这是在哪儿?”
话音刚落,就见一位头发花白的员外飞扑到自己的身上,“儿子啊,你可算醒了!”
星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紫云楼后院的粪坑,现正躺在一张锦缎绣帏的软枕高床上。
紧紧抱住自己的老员外不住地哽咽,“你昏迷的这半年,生是把爹的魂魄也给带走了......若不是这位圣手医仙搭救,只怕我这把老骨头要随你这心头宝一起去了......”
“圣手医仙?”星垣皱着眉头,搞不清状况。
但见此时又拥上来一伙人,无论是衣着华丽的妇人还是粗布短衫的青壮,皆纷纷劝慰:“老爷切莫激动,当心自己身体......”“少爷醒来毕竟是好事,请老爷暂且宽心......”“老爷还是先请谢过咱们的圣手医仙吧......”
“说得对,说得对!”
星垣还未及理清此间所发生的一切始末,却又见自己身前这位老泪纵横的员外依依不舍地暂将自己放开,随即转身,带着适才拥上来的那些人,朝一个红衣人影跪拜。
“我曹某人领全府上下叩谢辛二爷救命再造的恩德!辛二爷的圣手医仙之号当之无愧啊!”
“辛二爷?”星垣越听越糊涂,禁不住起身下床细看个究竟......
这一看不打紧,感情那老员外带领全家叩拜的,正是自己天界的同僚好友!
“心宿二,原来你也在此啊......”
笑容可掬的心宿二正要弯腰扶起拜谢的曹府众人,抬头却见那位本该卧榻的虚弱病人此时正生龙活虎地立在眼前,而且似乎还为自己准备了满腹的疑问;他当即向立在身旁的蓝衣随从悄声交代一句,“置魂已成,你先稳住曹家人,我去看看星垣。”
“嗯。”扮作神医随从的河鼓二轻声应了一句,便对跪在地上的曹府众人言道:“各位先不忙道谢,贵府少爷久病初愈,恐有一时半刻的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之象,我师父还要对他仔细看来......”
正说话间,心宿二已经绕到了星垣跟前。
“心宿二,我这是在哪儿?”星垣站在床边,指着不远处的那群人问道:“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心宿二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你莫要慌张,先安心躺到床上去配合我,少时再同你详细解释。”
“这......躺到床上、如何配合你?”
这对话,星垣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此时,曹员外才顾得上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病床上的星垣,他张开两臂,踉跄着朝星垣奔回来,口中不住地念道:“儿啊,爹的心头宝啊,你可算醒啦......”
此情此景,跟在曹员外身后的那一众府上人,也无不暗自动容垂泪。
星垣被围在当中,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求助似地将莹亮的紫眸转向立在一旁的红衣郎中。
心宿二一脸认真地对他比了个口型:“叫爹......”
“爹?”星垣疑惑地脱口而出。
“哎!我的心头宝啊......”紧紧抱住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的曹员外,忍不住嚎啕大哭。
人之生缘结于血脉传承,星垣没有推开这位激动的老父亲,但又的确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抱得喘不过气来——掉进那坑污秽之前,星垣饶是用不了法术,以他的仙家之体,也尚不至于抵抗不了凡人的压迫之力。
存着这样的疑虑,他暗自伸手探向自己的心口......果不其然!
“瑶光不见了,这不是我的身体。”
星垣不禁将心中的讶然道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