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宫内,心宿二靠着太阳君主的脚边,坐在玉阶上。
红袍星官心不在焉地挖着鼻孔,“怎么今天没座啊,我好歹也算是个二等星爵吧......”
太阳的表情不再温和,他的语气有些生冷,“若不是顾及你这层身份,今日朕就该令参宿四直接将你押到碎星台处死!”
心宿二的身体轻轻一颤。
两人彼此沉默了一阵,太阳忽然垂手抚住心宿二的肩膀,“对不起,我话说重了,是不是吓坏你了?”
心宿二托腮叹道:“尚不及你兄长的那一次......”
太阳起身,两手将倚坐在宝座旁边的红袍星官扶起——心宿二的容颜俊秀,尽管从来不修边幅,但是散乱的黑色长发从来也遮不住他魅惑的气质,远胜于男子的英朗,更超越女子的柔美,他的魅力就是他得天独厚的属性。
喜怒从不曾形于脸色的太阳君主,从来不敢直视心宿二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眸能够洞悉一切,哪怕是天界群星都捉摸不透的、君主大人的心。
“兄长也是身不由己,他有苦衷的......”太阳微皱着眉头,面对着心宿二,他无法再作出那副温柔包容的姿态,他的表情充满了愧疚与自责,“你本来只是兄长创造的一粒小小的水晶,如果不是我擅自赋予你能量的话......”
心宿二摆摆手,“哪有那么多如果,否则,如今天界还会有那道银河吗?”
太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为何要偷金虎符?”
心宿二伸手入怀,将那道足以控制天、魔、人三界屏障的重要法器随手扔到太阳脚边,“来宫中找你,没见到,顺手拿的。”
“放肆。”太阳略显怒意。
心宿二从玉阶上站起身来,“南斗星君当时若没有那放肆的胆识,只怕要不了太久的时间,人间那些生魂怨诅汇聚成的魔瘴,就可以直接毁掉你的银河屏障了......”
太阳愣了许久,方才说出一句话:“银河屏障是星宇簪画定,怎么可能被一群乌合的妖魔所毁?!”
“北极星大人已在北天苏醒了......”心宿二突然言道。
太阳闻言,面色愈加沉重,“是么,看来,天界这一场重新来过的浩劫是避不开的了......”
心宿二颓然一笑,挥了挥手便离开了;太阳迈出一步想要将他留住,可望着那一抹落寞的红,又忽然心疼到双唇难启。
孤影一双,黯然神伤。
儒雅的君主步下高高的炎芒宝座,召回了巡游人间的车辇。
天界将近黄昏,余晖夕照,为素裹莹光的银河换上了一身华丽的霓虹彩裳。
西南部的天宫,是功勋赫赫的战星,天狼星君的星宫——井宿宫。
井宿宫,白金砌砖、琉璃瓦盖,寒玉雕梁、莹彩画栋......一派光芒闪耀!
同为一等星官的河鼓二与南河三,在星宫主人的引领下走进前庭,竟好似头一场步入了绝妙极境!
“原以为,我们身为行走于天界的一等星官,早已是超凡脱俗,避尘登仙......”南河三目不暇接,口中不停地赞叹道:“真没想到,来在天狼星君的宫中才知,何为天上宫阙!”
面对同僚的夸赞,天狼只是轻声笑笑,“朱雀星君谬赞了,敝宫不过一个栖身之所,且够的上休憩整顿而已。”
“你说而已?”南河三感慨地摇着头,“我道足矣,足矣啊,天狼星君!”
本分实在的牛宿星君河鼓二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踏足这座富丽堂皇的宫邸,只顾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这里的每一处精致,然后低声地喃喃自语,“好,真是好......每一处都好极了!”
天狼星君拍拍河鼓二的肩膀,“牛宿星君,再往里走便是我宫中后园,里面不但遍植世间奇株异卉,两边廐棚中更有天马仙驹近百匹......”
“还、还有天马?”牛宿星君河鼓二没有其他的爱好,却只对神牛天马尤其喜爱。
天狼星君慷慨地笑笑,“牛宿星君果真喜欢,少倾便随我去挑两匹牵回去养......”
“这......天马仙驹何其珍宝,我岂能莽夺天狼星君所爱?”河鼓二赶忙摆摆手,“我能得观一眼便甚是欣慰了。”
被南河三和河鼓二左夸右捧,天狼战星心下十足地满意。虽然他平时清高孤傲,宫中也鲜少有拜访之客,但是对于事事处处都要讲究排场的天狼来说,只要有客登门,他的星宫都一定会令每一位访客赞不绝口。
星垣跟在天狼等三位星君身后,依旧是轻浅自然的笑容。
注意到星垣没在自己的视线,天狼即时顿住脚步,回身望去,“南斗星君,你怎么还在后面,快随我们来正厅吧。”
“就是啊,南斗星君。”河鼓二跟着招呼道:“今日喜逢太阳君主对我等封赏,咱们才有幸聚在天狼星君这么华丽的宫邸,您莫要拖延,需知良宵易逝啊!”
南河三随即回转脚步,拉起星垣的胳膊,“南斗星君还不快随我等前来,如今你可是七星仙爵了,庆功宴上若少了你,我等今日只怕难以尽兴啊......”
星垣也是第一次拜访好友天狼的星宫,他以前只知道天狼星君讲究气派排场,今日亲眼见识方才知道何谓奢侈豪华。
只是,任这宫邸庭院的路上铺了多少奇珍异宝,那琉璃金砖上镶了多少颗夜明珠,都比不上他们三位站在庭院中央,面带笑容的招呼和催促。只要知道自己还被需要着,星垣觉得,还有什么比和亲近的人在一起的欢笑更值得珍藏呢?
“司礼部的琼浆玉液很快就送到了,”星垣撩开紫衫白袍,回挽住南河三的手臂,与他一同阔步朝向天狼、河鼓二跨过来,“今日我且托大一回,本爵要与你等不醉不归!”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您可千万记得自己所言,等阵酒桌上切不可装醉不认!”
“今日南斗星君若是不醉,我等都不要放他走!”
“哈哈哈哈......”
纵是珍馐琼浆,亦会杯盘狼藉;推杯换盏的庆贺宴席上,即便是超脱凡世的天界仙官们,也有偶尔卸下伪装的暂时——不是严苛地掌控着时间轴的朱雀星君,而是可以蹬着椅子爬上桌子划拳的南河三;不是刻板执着地守卫着银河屏障的牛宿星君,而是醉倒在地抱着金樽酒壶呼呼大睡的河鼓二;也不是英勇无畏、战无不胜的天狼战星,而是一划拳就输,输了就打滚耍赖的小狼狗......
“老二!你切莫忘了明天来我后院儿牵马,我说要送你的,你不收就是瞧不起我!”
“三......三儿!你何时才能抓够喜鹊给我搭桥啊,你搭上桥,我才能见到她啊......”
“万古长河、白驹过隙,时间是什么......根本不存在的,全都不存在的......”
饶是平素节制自律的南斗星君,难得与几位好友欢聚畅饮,也会些许放纵,多喝几杯。只是比之另外三位,星垣还算清醒。
待欢闹尽兴后,好不容易才哄好闹腾的战星回寝宫乖乖睡下——“星垣,星垣你的名字真好听,你听着!无论你是六颗星还是七颗星,我只知道你是我真正的朋友......”
“你也听着,你现在若不乖乖睡觉,就要失去真正的朋友了......”
又拉拉扯扯地将河鼓二和南河三分别送回牛宿宫和朱雀宫——“哥!三哥......我想她,当时她把我推过去就不见了......你明白吗,哥,我真的好想她啊......”
“弟——兄弟!时间、万物皆为虚幻,银河又算得上什么呢,不如你我再饮许多盏......”
“两位醉了,你俩就住斜对门儿,真到难舍难分的地步,明早银河之畔遛弯儿再聊吧。”
星垣只觉得自己也是醉意袭来,说起话来比平时随意不少。
在牛宿宫安顿好河鼓二之后,星垣拖着一身酒气的南河三一步一步向朱雀宫挪过去。
途径银河之畔,星垣略有驻足,他不动声色地朝北天转了转头,银河的对岸漆黑一片,什么都望不到......
“不必看了......”大概是银河上的凉风吹过,南河三的意识略清醒了些,“北天什么都没有,自那场浩劫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大人了。”
“那位大人?”星垣心神一动,他将南河三逐渐下滑的身子向上扶了扶,“朱雀星君,你刚才说了‘那位大人’吧......你知道他是谁么?”
“还能是谁......”南河三苦笑了一声,“当然是北极星大人了。自一千年前那场天界浩劫之后,他就沉睡在那边,那边那么冷......都是我们没用啊!星垣,我们没有保护好北极星大人、我们对不起你啊......”
“为何要对不起我?”星垣一愣,本要追问,但见南河三一副又笑又哭的醉态,他又觉得无意开口了。
“都这个时间了,他肯定是在睡觉吧......”星垣又朝北天望了望,轻声叹息;随后继续扶起南河三,朝朱雀宫走去。
“傻瓜......我等了你,又何止这一天?”麻布长衫的青年显身于一片黑暗中,他右肘撑地,左手搭在微曲的左膝上,左红右蓝的一双鸳鸯眼定定地映住那一身紫衫。
“我宁愿你从现在开始,即刻远离我。因为我不可以伤害你,我不可以伤害任何人。”勾陈一孤身躺卧在银河北岸,“要是你都想起来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恨我......星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