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真红之檄】
既然为无法可想之事想方设法,便无暇选择手段。
——芥川龙之介《罗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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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总说要调查,但拖到如今谁都迫切地想得到结果,他们已经没有耐心了!”伊凡的语气里少有地带着焦虑——
在听过上白泽敕使的话后就知道会这样,晚餐后雪松就介入了调查与审讯,如今对面就是被隔离的嫌疑者,而他依然对此毫无办法。
帕丽斯,滕雪窎,阮炎山,无论如何都无法去怀疑的人,他们会是真凶吗……
“我能理解隔离的做法,但如果真凶不在这里的话就毫无意义,你们都要小心。”事已至此,帕丽斯冷静如常,甚至似对自己的命运显出漠然来。
“我相信清者自清,”炎山也轻轻摆弄手腕上隔断魔力的禁锢环,“连数目和真身都不清楚的对手……你们一定要小心,也请一定要照顾好时雪他们。”
“拜托了大人,别让时雪知道,他病得那么重,不能再胡思乱想了!”雪窎精致的眉眼里是痛苦和不安,“我习惯了不被信任,但时雪他……我不想让他再觉得我们被排斥抛弃!”
隔着玻璃听着他们的话,罕有地变得沉默的泰雅望向雪松:“雪松,说些什么吧。”
“我……”雪松痛苦地垂着头,“我承诺不了什么,我本身没有任何权力……我会尽力跟他们交涉的,在这之前,你们只要如实地应对问题……”
“我知道现在说也没什么用,可我决不是——”雪窎像是想辩解,但又顾及到承认身份的帕丽斯,声音生生低了下去,“我什么都没有做……”
“一定有办法证明的,”炎山体谅地说,“大人你面对的压力也很大吧?”
那也是没办法的,马斯克亲口说出了帕丽斯和雪窎的名字,经报告后外界早就群情汹涌。雪松在进来时也被质问过要如何处理嫌疑者,在随时都有可能被杀的如今,“将军”的头衔也毫无用处了。
“既然知道他们就是亡者异,那为什么不杀了他们!”被这样质问时雪松无言以对。
“尽管过激,但异常事态里谁不是无暇去顾及手段呢?你不能把个人感情带进去的,大人!你还不满十四吧,你哪里知道人心有多险恶?”
“莫怪我多嘴,但如果跟你搞好关系就能保住性命的话,义理和法则还有什么作用可言?”这样连番的问话让雪松难以回应,最后还是泰雅帮忙挡了回去。
“雪松你其实不必那么心虚的,不管怎样你就是高位者啊。”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还没缓过来,泰雅又苦笑。
“我……”雪松实在无法为自己辩驳什么,无能、软弱、迟钝……真没用啊。
从隔离室里出来后,泰雅姐弟和雪松都默默无言。
“别担心啦,”伊凡故作轻松地说,“我相信大姐他们,能查到真相的。”
“要是我能再加把劲的话……”雪松叹息,“净化的能力,原本应该是能对死者起作用的。要是我能发挥出那种力量的话,只要跟大家都握握手就清楚了。”
“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你根基都不牢,最好别惦记这些不可能的事。”登枝无情地打断他的设想。
“有登枝这么严厉的导师,雪松你肯定很快就能提升的。”伊凡又笑起来,“好了,我们现在也帮不了什么忙,还是继续去除魔吧。”
“是等会十一点半集中除魔对吧?你们先去休息,我再等等看上白泽怎么说。”雪松苦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坐下来。
泰雅姐弟离开后休息室就显得过分安静。雪松等了一会后终于觉得无聊,于是又跟总部长线上联络起来。
尽管知道贺先生会不高兴,但果然还是希望最强天惩者给点建议啊……雪松简要地说了白天时发生的事,然后又提到了自己尴尬的处境。写出来果然感觉更逊了……他叹气,然后询问:“总部长,我该怎么办呢……”
半晌没得到回复,雪松又自嘲地笑笑,自行补充道:“也许您会觉得我不该问您吧,要有主见才对……我要做点什么,不能只让贺先生他们努力,更不该让贺先生受责怪……可我的头衔是虚名,我没有资格做什么。”
对话窗口依旧毫无动静,但随后又一闪:“想做就做吧。”
真是符合总部长作风的话啊……雪松在心里感慨,这时回复又传了过来——
“对他们来说你是傀儡之王,但哪怕是傀儡,你毕竟是王不是吗?”
只是将军啦……雪松刚想回应,信息又继续传来了:“就算是虚名,你身处的位置却是真实的,只要你想做,他们也就没法反抗了。”
可是……
“只要有足够支配他们的力量,假的就会是真的。”蓝鹰的回复总是强势得不可思议,每每让雪松更深地认知到,这就是王的感觉啊……
“小松,你是足够强的。”最强的天惩者如此断定。
足够强吗……是啊,登枝毕竟是异种五号,只是自己不怎么样罢了。雪松沉默了片刻,又慢慢回复:“但这份力量该怎么用呢?”
“无需烦恼,遵从你的感觉就好了,你的内心会指引你的。”
该出手时就出手吗……雪松微微一笑,又继续输入:“每次向您倾诉后都觉得轻松不少,谢谢您总部长!我要去工作了,我会努力的!”
“小松?怎么了,敕使还没来?”卡洛斯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雪松抬头,看到卡洛斯和艾莉西亚。
“你们怎么来了?”
“师父让我来看看情况,”艾莉冷峻地回答,“刚才袁非浪前辈说鬼山蜻蜓潜了进来,同行的还有伪装成‘鬼神童子’的家伙,可能是幻术师。”
“这边听了情况,觉得鬼山蜻蜓有可能想劫狱,于是我来看看鬼山茑萝和银鼠的状况。另外呢……”卡洛斯的神色也严峻起来,“玄世那边情报来了。”
“有什么情况?”
“敌方果然有诈……我去申请提审鬼山茑萝。”
雪松不由惊愕起来:“陆先生,为什么单单提审她?”
“我之前就有疑惑,鬼山是合成兽群体,他们都是用动植物来进行人体合成的,而到底用什么来合成就值得考虑了。”
“你的意思是……”
“小松,如今明确告诉你合成兽试验成功率很低且材料有限,那要你选性能适合投入战斗的植物的话,你会首选什么植物?”
猛然明白了什么,雪松瞪大了眼睛:“啊……”
“不管是谁都会首选强大的植物,特殊的、生命力顽强的……可选茑萝就很奇怪,纤细?柔美?攀缘性?到战斗性能这块的话哪一方面都不算突出吧?”
确实,既然要做这样复杂艰难的实验,当然会尽量用更有价值的材料才对。茑萝显然不是会被首先考虑的材料,那么——
“玄世分部确认过了,玄秘十二使徒里没有鬼山茑萝,所以……她是谁?”卡洛斯的表情沉下来,“所以得马上搞清楚,她的真正能力和身份——”
他的话音未落,建筑就爆发出了剧烈的轰鸣与震动!
“怎么老是这么巧,我们之中肯定有谁幸运E……”冷静地把雪松抱在怀里,卡洛斯无可奈何的语气里满是习以为常的感觉。
“谢谢你,不过你不用像抱这么紧……”震动很快就停止了,房间也并没有受损,雪松只好尴尬地开口,然后又忧虑起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像是囚室那边!”艾莉马上跑出去,“我去看看情况,你们去看着嫌疑者!”
“那走吧,”卡洛斯拉着准备行动的雪松,“别过度紧张,管理这边的是钦原啊,既漂亮又强大,没事的。”
他们赶到隔离室,被隔离的三人都好好地待在那里,神色不安。轮值的望月也满脸忧虑地迎过来:“外面情况如何?”
“艾莉去了囚室那边,应该没事的,”卡洛斯回答他,又扫视一遍被隔离三人的神情,“你们也别担心,你们会安全的。”
“为防变故,我们先布下纹印吧,”登枝冷静地说,“雪松,‘吾祐之吉岭’。”
“明白,”雪松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后弯腰把双手贴在地面,“东方碧涌,且听我命,出而缚鬼驱精,奉守我令、护祐吾岭,邪精鬼贼无路逃奔,吾祐之吉岭!”
回应他的意志,玉绿色的藤花纹路从他的两胛发散,顺着他的两臂流水般缠络而下,在地面根系一般交错延展开去。
“好看……”隔着玻璃的雪窎感叹,“你真的比以前强了好多啊!”
“小松的第一个对手可是克鲁特啊,起点很高,”卡洛斯也赞赏地说,“组织里对小松可是期望很高的。”
“是吗?”雪松惊异地抬起头,又马上被登枝严肃提醒——
“为什么被夸奖也要慌,稳住,灌输力量,找到就先缠住他们的脚。”
“啊对不起!”雪松又急忙回过神去感知,“散布开去了……囚室那边乱成一团……那是艾莉,不,好像有死伤了——是这个气息吗?她要逃了!”
看来无法稳稳守在中央,雪松一跃而起,翻过窗户跳了出去:“陆先生你守在这里,我去拦住茑萝!”
该说那层层的坚壁也不过如此吗,位于江边的监狱防守算是相当薄弱,直到雪松越过万方传响的杀伐声冲入空旷黑暗、追到崩碎的墙边时,才单单遇上了满脸焦灼的艾莉。
“怎样?”
“像是傀儡术一类的,总之不妙!”艾莉急促回头望他,像是宽慰了些许,“钦原前辈留在那里拦住暴走的大家,到这里我追丢了,得快点把人抓住!”
“他们在往闹市去……跟我来!”雪松大步跑起来,“又砍断了我的藤蔓……为什么有这么多帮手,是傀儡术在起作用?不妙……对了,打给伊凡!”
一边跑着一边打电话给伊凡,雪松发誓他今晚一定要做些什么:“伊凡你们在白驹道是吗……太好了没感知错……听我说,鬼山茑萝和鬼山银鼠在往你们的方向过去,我还会去缠他们的脚,你们小心地拦着他们!”
简短交谈时感觉一阵耳鸣,雪松结束通话后,耳膜里还是轰鸣不已。
“古城区……”艾莉扭过头,神情不安,“‘刀剑地狱’?”
什么……雪松也回头,果然,那高插云空的妖山燃烧般翻腾着淡金妖雾,无数金属光芒在其上飞舞交错着,耳内翻江倒海般激烈的鸣动原来是这个啊!
“古城区也出事了……”很少看到妖山如此狂暴躁动的样子,雪松心里也慌起来。
“那边轮不到我们担心,继续追玄秘使徒!”登枝又出言提醒,雪松这才如梦初醒般凛然探知起来。
“我们好像……也被包围了!”雪松环顾四周,令人窒息般的积雨之夜已是夜深,本无行人的空旷道路尽处却出现了众多人影。
“这僵尸一样的速度……但那不是死者。”
“我们围拢,”艾莉冷峻地发声,“这可能是死灵法师!”
雪松愣了一下,又仔细感知了一遍:“可是……他们应该是活着的啊!”
“死灵附着,时间久了就危险了!”登枝简短地指示,“艾莉,使用能麻痹他们的电量,雪松把纹印延展,缠住手脚然后净化!”
“明白!”艾莉也不含糊,急促地咏唱了一段咒语后就播撒出了巨大的电网,将道路蛛网一般覆盖住。
虽然看起来十分强力,但确实是只让肉体麻痹的电量。雪松乘机让自己的纹路化成藤蔓,把来者一个个地缠绕净化。
“净化完也别松开,留给经由院的干部处理。”登枝的命令依旧平淡而强硬。
“为什么?”雪松惊讶地问,这时他已经能听到苏醒过来的众妖的问询声。
“周大人!我们都搞错了对手,快放开啊!”
“是钦原,钦原才是!我们都中了陷阱,必须马上杀了她!”
“你说钦原前辈?”艾莉也终于浮露动摇的神色,“怎么会呢……”
“不是,那是灌灌,是灌灌的鬼魂啊!”
“……你们都在说什么?”猛然听到不同的信息,雪松一下子无措起来。
“雪松、艾莉!”登枝又凛然出声,“姑且记着,但我担心他们就算出于自身的意志也与你们敌对!他们都想除掉亡者异关联者,就算是你们也不能保证安全!好了看着前路!”
被登枝关心着……吗。确实,对随时都可能被杀的众妖来说,帕丽斯大姐他们确实是非死不可,而自己也必定成为碍事者吧。遵照登枝的命令,雪松继续追着两个使徒的气息往前跑去。
“雪松!”前面就是白驹道,伊凡正在那焦急地招手。
“伊凡?”
“银鼠跑了!更麻烦的是你缠住的女孩是空壳啊!”伊凡的话让雪松怔住了。
“……不可能,那气息——”雪松往前望,散落着冰棱的街道上冰封着不少妖怪,泰雅在其中抱着鬼山茑萝软绵绵仿佛玩偶的身体。
“是空壳,”泰雅站起来,“现在看来对方是不一般的死灵法师,那女孩可能把自己的灵魂都转移了!”
“鬼山银鼠的身份是确定的,他的能力情报没有错,但鬼山茑萝到底是什么身份啊……”艾莉警觉地环顾四周,“如果她就是那个死灵法师的话,她可能还在附近,小心!”
“这大概也不是本体,事情麻烦了,”登枝冷峻地出声,“雪松,重新探知气息,还有必须联络阿贝尔一起侦测,不然没法辨明事态了!”
雪松点头:“茑萝的气息很淡但覆盖了这里,这……”
“我给阿贝尔打电话……雪松怎么了?”伊凡注意到他惊疑的神色,不由顿了顿。
“‘傀儡’放弃我们这边了,但他们像是想动克鲁特……”从这里能隐约看到沉睡的暗碧色巨莲,雪松不禁打了个寒颤,“在这种时候还要再唤醒他?为什么动他?”
“‘惮慑之璋’啊,他也是关联者……可是都已经这样了,我们哪有余力对付他啊!”泰雅叹息,这时远望的暗色莲尖已经被火炎映亮,“兵分两路,我跟伊凡去阻止他们,你们继续找使徒!”
根本无法喘息,看着泰雅姐弟跑出去时雪松又接到了卡洛斯的电话。
“小松,听得见吗?”卡洛斯的联络相当急促。
“怎么了?你受伤了吗陆先生?”
“啊只是被轰飞了我都习惯了!”卡洛斯的声音依旧元气满满,枪炮一样解释着状况,“帕丽斯他们破开屏障逃脱了!虽然不知道原因,小阮从一开始就没扣好禁锢手环!他们似乎往你们的方向去了,小心戒备!九巨子已经出动但我不确定有几个跟我们同样看法我觉得望月可以信任,你们先顶着,我们也会马上来!”
什么?炎山他——雪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跑了几步后才闷声点头:“我知道了,你们也小心。”
“怎样了?”艾莉问。
“我们小心就好了,炎山他们……逃脱了,”太着急也没法问钦原的事,这样懊悔着的雪松烦乱地回答,“确实感觉到了,但不是冲我们这边来……但这次是怎么都保不住了,上白泽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急着关手机屏幕时又留意到线上信息,他匆匆看了一眼,还是奥利奥的信息,“刚跟岩枋谈了一下……”
急促往下拉了一下后又看到“想要保护的话就得把一切先纳入掌控,你必须让他们都服从你才行”,雪松又一愣。
“你什么时候有战斗中也玩手机的毛病,别因为有登枝就这么松懈啊!”状态紧绷的艾莉不由出言责怪他,她那临战的姿态跟初遇时一样——而他希望自己跟那时不一样。
“对不起……但是——”想要在烦乱无助的时候得到总部长的激励。雪松匆匆往下看,奥利奥也没有说太多,但字句依然充满王的锐气——
“去吧,将妖王都变成你的领域,只有这样才能贯彻你的思想。”
“战斗无法避免,而你可以发布你的敕令,只要你比敌人、比整个城市都强,只要你是王——”
在困境中只能以力冲破障碍吗……只有足够强才会有解决严重事态的魄力,雪松深吸一口气:“登枝……说起来我也算是压抑了很久,在得到这份力量后我一直按你的要求稳下基础……”
“别说得那么小心,你想怎样?”战斗状态下的登枝,淡漠语气里更显决断威严。
“我想测试如今的极限!”转头坚定望向白龙群丘,雪松做好了觉悟,“茑萝也好、炎山他们也好,现在都像是要去花开院那边……不可能不打,但我想尽可能地减少伤害!”
“那就试试看吧。”沉默片刻后登枝的回应,隐隐然如久寐初醒。
落音的瞬间,得到解放的纹印便涨潮一般朝着白龙群丘奔涌而去,吾祐之吉岭的承诺、和平的愿望化作满眼绿的火迹,将那三千里的桃都之梦舒张开来。少年被绿火所映照的澄明眼睛,终于由内而外地燃烧起来:“那么……登枝,请跟我用尽全力地战斗一次——跟他们所有人!”
逃脱的使徒、一心想清除隐患的暴动同伴,不知何故挣脱的嫌疑者,都必须用这份力量阻拦。
一直以来都只是听从着指挥,因为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因为不会被众妖信任,因为被认定百无一用,因为一直怀着侥幸心理随波逐流……
“但现在……我想做点什么!如果只有那样才能把一盘散沙的经由院收拢回来的话,如果只有凌驾于一切黑暗势力之上才能解决问题的话!就算被骂也好,我要当这个王!”
向着战场而去,憎恶于真红的现实,怀抱真青之梦的温柔少年决心登顶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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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这跟你没有关系——”
“以后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让我火大的话,为什么没有关系,我的师长、我的朋友都被牵连,怎么可能没关系啊!”
无法坐视不理,铭刻在身的纹印是战斗的誓言,为了保护而争取的这份力量是盾也会是剑,即使是我,如今也要杀入战场!
从没有想过杀戮的心并不排拒力量,但一定要去证明才行,手里的剑该为什么而用,该怎样才能不至于让你们在彼此的手下骨肉支离!
下章,骨肉支离。
—注
本章引用的《罗生门》句子用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的版本,不知道不同版本的翻译会不会有异,谨用此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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