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但其实,也就过了差不多半年。
成为骑士后,福玻斯接触的人和事都增多了,他的处事风格也越发成熟,因此得到了许多的赏赐和认可。在库尔提斯,福玻斯实现了小时候出人头地的梦想。
可是好景不长,由于国内少数民族的反叛,严峻的内战持续胶着。各地都陷入了拉锯战,福玻斯也被卷入其中。他被命令参与内战,随队出征。
就在这时——
“库尔提斯东边的村镇被卷入了战火。”
听到这个消息纯属偶然。
原本开始于国土北部的内战持续扩大,战火似乎已经烧到了福玻斯待过的那个小村子。
作为被赐予的骑士头衔的立场,只要没有命令,便不允许擅自行动,更何况福玻斯还不是库尔提斯的本地人。
但是,对福玻斯来说,他绝不可能见死不救。他不能背叛那些往日的时光,若没有那些村民,自己也就不可能站在这里,是他们改变了福玻斯。
可赶回村子的福玻斯,所看到的是,早已在敌军进攻下的一片火海。
起烟的火在燃烧着,慢慢扩散的鲜血浸满了大地,没有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福玻斯想了起来,这正是战场。
冒着白烟的老人被烧死的尸体,被砍死的青年残缺不全的尸体,年轻夫妇的尸体,仰面的老婆婆的尸体,残骸的庞大数量让福玻斯陷入了悲伤与绝望之中。
会不会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呢,福玻斯走在村里寻求着这份救赎。
这时,从远处传来的**声,让福玻斯反射性地愣住了。
并非没有任何东西,还有人,存活着。
...............
那是村子的边郊,山脚下的一片森林。
幸存的人们逃到了这里,忍受着恐惧躲在木丛之中。
屠戮这个村镇的是一个五百多人的异民族军队,他们至今还在追寻幸存者,希望通过挥下自己手中的刀刃,来宣泄心中对库尔提斯的愤恨。
福玻斯徇着哀嚎与惨叫,找到了这里。
已经见过了无数次的森林晚景,变成了一次也没有见过的地狱模样。
美丽的花被踏乱,环绕村子的树木也都折倒了。绿色的草地被血染到黑得瘆人,地上也趴着好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福玻斯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的腿,已经颤抖地走不动道了。
阔别多日,福玻斯终于想了起来,战场的恐怖。
早在很久以前,福玻斯就从这个地方逃离了。尊严,矜持,意气,抛弃一切才成功逃离的战场,如今,福玻斯居然又回到了这里。
命运是何等的戏弄人啊!不惜牺牲同伴,杀害他人也要逃离的地狱,竟再一次来到了自己眼前。
而也只有现在,福玻斯才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没有改变,无论是现实的无奈,还是战争的残酷。就连自己的软弱,也丝毫没有改变。
不能逃,不想逃,明明是如此想的,明明是如此期望的,可腿就是无法向前迈步。
如果现在逃了,自己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从那些尸体福玻斯能够知道,村民们战斗过了,与以前不同,他们与屠戮村子,肆意妄为的歹徒们战斗过了。
曾经那么软弱,就连几个小贼都逆来顺受的村民们勇敢地奋战了,奋战着,打倒了许多敌人,变得浑身是伤,最后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竟是如此地蛮不讲理!
都是些熟悉的面孔,但即便如此叫了也没有反应。冰冷的躯体早已僵固,福玻斯没有,确认趴伏在地的他们表情的勇气。
或许是悲痛的表情,或许是反抗到最后的决死神情吧。
福玻斯什么都做不到,他没有能前进的勇气。
“不要——”
一声女性的尖叫,似乎有人在不远处。
“不要对孩子们动手!”
福玻斯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去,似乎是一位女性,以及几个受伤的男性,在保护着一个木制小屋。
发出吱呀响声的木门半打开着,村里的孩子们正藏在里面。
周围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影,他们已经包围了这里。这片区域的敌人数量,少说也有七八十个。
吐出鲜血,眼泪也涌了出来,可眼前的人们还是在与敌人战斗,在与命运反抗。
“原来是这样……”
村里的人,在保护孩子们战斗着。谁也没有逃走,村子的大人们为了让年轻人逃走留在了村子里,而那些青年们也为了保护逃进了木屋的孩子持续奋战着。
没有道理连这些孩子都要被刀刃插进胸口,体会死亡的痛苦。所以,村里的人持剑战斗了。染血的武器和农具散乱着倒了一地,被夺走性命的人们,即便已经死亡横倒着,也把自己带到了这里。
“哦呀?福玻斯,早上好。今天也要陪孩子们玩吗?”
过去,被以轻松语调搭话的声音复苏了。
“福玻斯来啦!”
“福玻斯终于来啦!”
“福玻斯快过来教我练剑啦!”
烦人的欢迎声,年幼的孩子们的声音。
“嘿嘿,福玻斯是我的恩人嘛。长大了以后,我会报恩的,还请期待一下。”
装作大人,欢快地做下未来约定的少女。
如今,他们人还在这里。
并不是什么都没留下,福玻斯用流了太多泪水而发疼的眼睛,抬起头看向天空。
当初,自己刚刚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曾欺骗这里的人说,自己是英雄。
然而,现在再次回到这里时,却发现了他们每个人都成为了了不起的英雄。
“——啊,谢谢你们,给我勇气。”
太害怕了,太恐怖了。但是,福玻斯获得了勇气。
从那一个个倒下的英雄那里,获得了勇气。
因此,福玻斯的喉咙里漏出声音。
“快带孩子们跑……我来引开他们!”
福玻斯冲了出去,拔出腰中的剑。
——问,你能做什么?
——答,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做。
我不会再逃避!
“快点!我来打开一条道路……一定要活下去……”
曾经理想过。曾经梦想过。
人生达到某种高度,自己能成为名震大陆的某种英雄。
虽然没能实现愿望,但即便这样,自己仍走了过来。
然而一路走来,能让自己如此钦佩,震撼灵魂的英雄,也只有如今眼前的这些人了。
苦难,危险,悲剧,对此勇于抗争,绝不放弃。就算失败,就算死亡,就算痛苦地露出再难看的模样,也在坚持着与之奋战。
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能这样感动别人的人——福玻斯的胸中鼓动着,做出回应。
“福玻斯,你怎么来了……我们一起……”
摇着头,冲进敌阵的福玻斯大吼:“你们先走!一定要救出孩子们!”
脚,每踏出一步都是苦战。周围被黑衣男子所围住,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即便如此福玻斯也在疯狂地挥剑,能多吸引一个人也好,仅仅只是为此而挥剑。
自己有成功开辟一条通路吗?大家都逃走了吗?
在思考追溯到答案之前,身上的痛楚伸得更快。
一瞬间,握剑的右手走过了灼烧般的剧痛。
是一发魔力弹,穿透了自己的右手。灼热的疼痛传遍整个手掌,福玻斯将手中的剑转到了左手上。
“——哈?敌人中有会魔术的?”
视线回到自己的后方,村子里的幸存者,正带着孩子们逃跑着。
不够,还不够。不快点吸引更多敌人的话!
就在这么思考的瞬间,右脚踝被击碎了。
“——啊啊啊!”
横躺着倒下,从喉咙里漏出了不成声的叫声。全身的感觉都极度暧昧,但自己还站得起来。
“得先解决那个放冷箭的魔术师!”
福玻斯再次举起剑,怒吼着冲入人群中。斩敌脚下,踏过尸山,喉咙吼到嘶哑,浑身也鲜血淋漓。
只不过与以前的战场不同,这次是福玻斯一个人的战场,也是他决不允许自己逃走的战场。
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自己砍倒了多少敌人,就连孩子们逃没逃掉都不知道。福玻斯身上的伤口一个接一个地增加,最后终于动弹不得了。
倒在堆积成山的死尸上,福玻斯终于认识到,自己已经砍杀好几十人了。然后现在,自己只能等待死亡的到来。
孩子们应该逃走了吧,福玻斯就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闭上眼睛回想自己所度过的一生,没想到在最后一刻自己也在挥剑杀人。
但是与以前不同,这次的自己稍微像个英雄点了吧。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在做杀人的事情。真是,为什么人们要相争不断啊?
福玻斯想起了以前自己在行诈时给小弟所准备好的台词:因为这就是这样的世道啊!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眼前,人们的面容一个接一个地浮现:父母,圣德斯特死去的战友,村里的朋友和孩子,库尔提斯的队友和上司——最后浮现出来的是,询问着自己是否要成为英雄的那个少女。
看来那个少女放弃自己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自己到最后也没能成为真正的英雄。
可是——
“不想,死……”
福玻斯还在挣扎,他还不想放弃。
但这句嘶哑的遗言,被斩杀了众多同伴的敌人可不会听。
福玻斯被包围起来,数个大剑毫不留情地向他挥下……
——那一刻,出现在眼前的斩击令福玻斯永生难忘。
剑风咆哮着掠过大地,掀起的无形气浪,将无数敌人都斩成了两截。
出现在眼前的光景,恍若梦醒。
被这华丽的斩击所命中的对象,甚至在反应之前,就被无情地吹灭了生命之火。
这是残忍,抑或慈悲,谁都无从知晓。
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银色的剑光以及那漆黑的剑身,福玻斯曾经见过这把剑,亦见过这把剑的主人。
美丽的少女出现在眼前,悠然地走向自己。福玻斯的目光,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
“阿波罗……”
福玻斯喊出了少女的名字,低声啜泣着:“我努力了,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还不够,还是有很多人死了。我想救他们,他们给予了我数不尽的温暖和恩情,可我却什么都没能做到。”
福玻斯半蹲在地,擦着眼泪问向少女。
“为什么,为什么人们要如此残杀相争?”
“……因为这就是这样的世界。”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改变这个世界。”
“那并不是易事,或许你穷尽一生都无法做到。”
“即便如此,我也要做……我再也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了,我想创造一个人们都可以幸福生活的世界!”
少女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微笑。
“这不是,有了很不错的眼神吗?”
少女美丽的脸庞夺去了福玻斯的目光,福玻斯只能呆呆地望着少女。
“我,想成为,英雄……”
福玻斯流着眼泪,说出了这句话。
“我,想成为,英雄。”
少女笑了笑,歪着头。
“我,想成为,英雄。”
与曾经的梦想不同,这次的英雄,是福玻斯发自肺腑的真切理想与愿望。
少女将手中漆黑的宝剑收回剑鞘,递给福玻斯。
“嗯,你一定能成为英雄的,我相信你。”
少女将爱剑放在了福玻斯的手中,然后,轻轻地抚摸着福玻斯的脸颊。
“村子的幸存者已经逃了出去,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了,好好休息吧。”
随着少女的话,福玻斯的意识逐渐朦胧起来。
“一定还会再次相见的……”
远去的声音,远去的背影,少女没有停下脚步,离开了这里。
留下的,只有被少女治好伤势的福玻斯与她的爱剑。
以及即便失去意识,福玻斯也还记得的一句话。
“从明天起,你就是英雄阿波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