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场恶战，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姚段宗亲自收尾时，方才凌晨时分。
形神俱疲的赵千家，没有再跟着衣锦鬼游荡，他实在是太累了。
住处，赵千家独自一人推开房门。叶孤鸿已经安顿好了，马长天倒是不用操心，毕竟伤势要轻一些。
他坐在床边，琢磨着今晚出现的这些状况。那水形神祇强得有些离谱，如果这里不是人间、如果姚段宗和其他强者没能及时赶到，那今晚别说是他，就算再加上叶孤鸿和马长天，也只有阵亡的份。
神祇之珠并没有拿到手，为袁青恢复修为的事情只能先放一放了，眼下最头疼的问题是如何向禁仙盟交代。
屋子里突兀出现一个鬼影，高冠华服、无声无息，吓了赵千家一跳。
它那双由光点形成的双目，直勾勾看着赵千家，那情形，像极了一个前来索魂的怨鬼。
赵千家气了个半死：“你这混蛋！大半夜的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鬼物依旧不声不响，双目略带迷惑，稍稍飘远了些。
更吓人了...
赵千家无语，心知自己根本无法左右它的作为，索性不再管它。
迷迷糊糊的，他的意识开始恍惚，朦胧中见到一片无比广阔的土地，山岳不见顶、河渊不现底，高空中一轮黑洞悬挂，吞噬着四周的一切。
他的视角，俯视着这片大地，与那轮黑洞平齐。
“嚎...”不可名状的鬼吼之声幽幽响起，给这片空间凭添了几分诡异。
紧接着，“啪”的一声响起，像是鞭子抽在皮肉上一样，生生打断了鬼吼，令这里再次陷入死寂。
赵千家竭尽全力瞪大双眼，想要看得再清楚些。他惊恐的发现，那些高高的山岳，全都是尸骨，夹杂着破碎的战甲与兵器；而那深不见底的河渊，流淌的竟然是黑色水液，如同墨汁一般。
腐朽、死寂、一成不变，就是这片天地的一切。
胸中一股愤懑之意勃然而起，那是不甘、是怒火、是怨恨。
这些情绪，令他想要大声咆哮，奈何他根本不能发声，只能憋在心里，仿佛永恒亘古都不得伸张。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房间里的衣锦鬼，正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
姚段宗其实很疑惑，那位仙魔级的山河神祇，是如何凭空出现在人间的？要知道，自从禁仙盟建立以来，这种东西在人间就几乎销声匿迹了，阵营的敌对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这些家伙对人间修者有着堪称致命的诱惑。
天生地养的神灵之躯，无垢无迹的资质，注定了是最好的补品，有价无市。
他捻着那颗珠子，放到眼前，只见它神华内敛、水元充足，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有些湿润，显然有着非同凡响的功效。
如果这个赵千家能弄来更多山河神祇，是不是意味着...
猛然惊醒！
姚段宗立刻消失，出现在赵千家房间，但此处已是空无一人。
该死的，晚了一步！
画面回到一分钟之前，赵千家躺在自己床上，身周黑雾缭绕，地上衣锦鬼匍匐颤抖。
一只白皙却有力的手掌，从虚空之中探出，想要抓住赵千家。
“嗡...”
阴阳双鱼显现，互相衔尾，缓缓转动，将那只手掌震开。
虚空之中，有人恼怒道：“张之洞！借个人而已，你都不肯？”
另一个声音自阴阳图中悠悠响起：“时机未到！”
“装神弄鬼，算老子倒霉！”虚空中那声音骤然淡去，不再有任何动静。
下一刻，另一只裹着道袍袖子的手掌从虚空伸出，轻轻一托，赵千家的身子悬浮而起，往那虚空之处移去，直至消失不见。
全程旁观的衣锦鬼物，感受不到那令它震颤的气息，则是恢复正常，缓缓从屋子飘出，不见踪迹。
......
武当山，张之洞眉头微皱，看着石床上平躺的赵千家。
果然还是不行吗？古秦始皇帝的通冥意志，还是如此强烈，数千年不曾消散的执念，无论到了哪里，无论在何人身上，都要加诸其上吗？
情障化执，于大事无补啊！
一个浩浩荡荡的意念，出现在这里，化作一个老者虚影，仙风道骨、气韵盎然，看样貌，竟与赵千家的老头子师傅有些相似。
“这孩子是做得最好的一个，如果连他都做不到，恐怕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了。”老者道。
张之洞点头，他怎会不知？在过去千余年里，莫说凡人了，乞丐、蛮夷、甚至兽类，他们都尝试过，奈何君王意志坚定得可怕，根本不因外物而动摇，这些人，简直就是死不回头、不可理喻。
以老者的身份，花了二十年时间，才在赵千家心房安下一隅归处，希冀凭此与君王的意志博弈，来收拾远古留下的烂摊子，这是何等的重视！
纵观古今寰宇，有谁值得如此？
三清道圣？不过是三个不堪重用的短视之辈。
蛮夷神主？意外的产物，何担重任？
佛门二子？虚妄的异想天开，自欺欺人。
至于他盘古真身张之洞，一个半死不活的残废而已，如何收拾自己造成的烂摊子？
可就算如此，为什么还是无法压制那嬴政的执念？他一个小小人间君王，都死多少年了，还这么阴魂不散？
赵千家的意识世界中，那愤怒不甘的情绪感染着他，直欲向天挥剑，捅它一个大窟窿。
不知道折磨了多久，一双妙目从那黑洞之中浮现，含泪欲泣、回眸生恨，就此淡去不见。
从此以后，纵相遇，不相思...
无尽的悲恸之意，替代了愤怒的情绪，令他心伤黯然，满是愧疚。
“胡姬...”石床上的赵千家低喃。
张之洞长叹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世间最鲜明的例子，非眼前莫属了。
只是那女子，昔年心生死志时，便言“放弃三生，不留不舍，不怜不认”，想来那时，这位千古一帝，应是听在耳中了吧？
深夜不如我心寒，无情依然你悲欢。
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