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山中峰。
浩大壮美的得一殿中,清瘦古拙的袁天师坐在大殿正中心的红藤蒲团上,怀抱一具如他般清瘦古拙的瑶琴,目光如火,却迟疑着,久久不敢伸手触碰。
“焦尾竟然现世!它万年前就被妖族掠走,就再无绝响。”他因为激动,声音竟有一丝颤抖。
挺身跪坐在丈外的紫布衣,立刻恭声回道,“据说是妖人从海外孤岛带到了中原。”
他面相柔和,态度谦微,然而久居高位,仍掩不住一身沛然之气。尤其是在不经意之间,眼中会现出枭雄才有的凌厉眼神。
袁天师略一思索,立刻想起被魔教拘禁的妖人夫妻。看来焦尾落在了他们手上,而他们在落入阴傲天之手前,不知为何又让它流落于世。
“哦”了一声,又凝神注视瑶琴。
良久,终于伸出无名指,在宫弦上轻轻一拂。顿时,清泠泠的风吟之声弥漫在空阔的大殿之内。真的如春风袭来,墙壁上的红蜡烛火,都随之微微摆动。甚至,殿外梁椽上的护花铃,也叮叮当当轻响起来。
袁天师闭上眼睛,轻轻叹道,“果然是神器!”
紫布衣良久才回过神来,“是您老神技啊!”随即微微一笑,“去年就邀请您来品鉴…”
袁天师胡子一抖,嗔怪道,“只说是拍卖会上得到,我还以为是件俗物!”
说完,忽然想起此行的来意,轻轻将焦尾凌空送到紫布衣身前。“我有话要对你说!”
“洗耳恭听!”紫布衣收起笑容。
袁天师一字一句道,“师兄已经降临大荒!”
“啊!”紫布衣霍然起身,“他老人家在哪里!”
袁天师却不回话,只是抬眼淡淡望着他。
紫布衣一向潇洒倜傥,只是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所以才一时没有保持住风度。
发觉自己失态,又缓缓跪坐在蒲团上。脸上无比凝重,“袁老,祖上不与紫家后人联系,一定是遇到了莫大的危机。”
说到这,伸手虚托,焦尾又回到袁天师怀中,“烦你相告,定举紫家全力,帮他度过此厄!今后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袁天师心中暗赞一声,“果然是紫家儿郎。”
世传紫帝后人,一窝不如一窝。紫如云,也就是紫帝的唯一儿子,嗜棋如命不理世事,早早就归隐山林。他三个儿子,紫布衣,紫微尘,紫滴水,虽然名字都取义为简朴淡泊,但为人都浮夸轻奢,自命风流,全没有紫帝睥睨天下的气度。
但这些全都是假象。大事来临,立刻现出峥嵘。
袁天师轻抚焦尾的龙头,心中暗喜,口气却依然平淡,“师兄此遭是轮回之厄,紫家最好顺其自然。我此来就是有几句良言要讲,若你听得,或许能消弭他的部分业力。”
紫布衣喃喃相询,似是怕竟然为真,“轮回之厄!莫非已不在人道?”
袁天师却不回答,径自说道,“紫家在仙凡两界,全有统御之名,而无统御之功。现下自当振奋精神,在朝歌,立君威远小人正民风;于昆仑,率各门驱魔降妖,扬法卫道。如此,可振紫家风气,续紫家运势。以昂扬之势,待紫帝复原。”
紫布衣咳了一声,“先祖飞升时曾有交待,无为而治,家运绵长。”
“如今运势转衰,自当别论。”
“您也曾多次教我,道魔相依,魔弱道孤。最好相安无事。”
“天门将开,唯缺煞气。”
紫布衣神情再次一凛,“天门将开?”
袁天师重重点头,“不周山上的禁制我已通晓破解之法,上次只有你先祖一人飞升,而这次,只要我愿意,境界圆满就都可飞升!”
飞升是修士毕生之追求,远比家运绵长重要。袁天师曾随紫帝登过不周山,而且全身而退。想必通晓破解禁制之法,并非虚言。
就算是虚言,紫布衣也会选择相信。毕竟天门几千年才开启一次,他只有这一回飞升仙界的机会。不然,要么化为枯土,要么像岳麓气宗修士那般,强行飞升。最后到了不知名的界域,成了那里大能的家奴。
一念至此,紫布衣又现出恭谨之色,“袁老,我一向执晚辈之礼,对您言听计从。这次也不会例外。我定当整肃朝歌紫家后人。再召集仙宗各门,岳麓各派,即刻与魔教开战!”
袁天师欣慰地点头,“后辈子侄中,我一向看好与你。今后以战养丹,提升修为,天门大开之时,随我一同进退。”
“诺!”紫布衣起身施礼。
“我还有一事交待。天门开启的关键,应在一位少年身上。你…”
此时,一团青影飞入紫布衣手中。他歉意地点头,然后才用神识打开青鸟。
“啊!”紫布衣惊呼一声,然后,目光闪烁地望向袁天师。犹豫一番,终于开口,“先祖托人来凌霄山传话。”
袁天师并没有意外之色,似乎早料到如此。“师兄初入左道,尚有一丝理智。不过,他注定已无法回头,直到业力消弭。如何取舍,你自做决定。”
“我去也!”说完,袁天师收好焦尾,凌空飞去。
“袁老!”紫布衣还想问计,然而,他已缥缥缈缈,空中只留几缕残影。
紫布衣跺了跺脚,在殿中徘徊了一阵,然后飞向前峰迎宾堂。
此时,紫滴水还不紧不慢地带着朱三龙,在山中炫耀凌霄城的奇景。迎宾堂正房并无一人。
紫布衣本想进屋当中而坐,但立刻止步。堂堂丹门门主,岂有屈尊待客之理。就算是先祖的使者也不行。
于是飞上一处满是奇花异草的空中花园,抬头望天。
二十多只火光兽在空中聚聚散散,不但将夜空照如白昼,还不时排列出“丹门久远”几个字的造型。
他早就看腻了此景。目光延伸,遥视漫天的星辰。
不久,心宿旁边的一颗新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虽然不通占星之术,却也对天象有所了解。
“咦,何时多了此星?偏又在心宿三星之旁。心宿乃天之正位也,有星居此,果然如袁老所言,天地煞气将盛。”
正思索间,听到紫滴水夸夸其谈的声音远远传来,“凌霄奇景,三龙兄今生仅见吧。哈哈,丹门的泱泱气度,其他门派是学不来的。”
朱三龙哼了一声,遥遥指向紫布衣所在的飞苑,“所谓奇景,大都是这般华而不实的摆设。耗费大量灵石,让花园浮在空中,令花花草草没有地气,只是要让来宾赞上一声吗?”
紫滴水气得牙根痒痒,若不是给先祖带话,早将他扫地出门了。“你心中赞叹,口中绝不会说出来的。少年时你就这般性格,如今愈发积习难返了。”
两人相对一哼,暂时沉默。直到走进迎宾堂,才又传来紫滴水的声音,“丹门建筑都仿自天庭,三朝五门,两台一阁,拾级而上,是不是有出凡入圣之情…”
紫布衣牙根也痒痒起来,自家二弟,越来越不成器,只有靠祖宗传下来的遗产,才能找到一丝自信吗。
忽然心中一凛,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袁老所言不虚,是该开阖天地,重振紫家雄风了。
又在飞苑上站了一刻,再将迎宾堂的当值弟子以传音唤来,这才咳嗽一声缓缓飘下。
“道盟盟主,丹门门主,凌霄城城主紫布衣真人驾到!”当值弟子恭立道旁,轰然高喝。
朱三龙离开紫帝后,与正常人无异,起身迎了出来。
紫布衣微微点头,当先走入正房,在主位款款坐下。
朱三龙一抱拳,“符门朱三龙拜见盟主!”
“免礼!赐座。”
当值弟子将他引向左手的陪座。
紫滴水嘻嘻一笑,“大哥…”
“嗯!”紫布衣怒哼。
“盟主!”紫滴水立刻改口,“符门朱三龙是来传话的。”
紫布衣面色稍缓,抬手示意当值弟子退下。看向朱三龙,“你且道来。”
朱三龙起身,“你这个样子,话却不能说了。”
“嗯!”
“我要说的,是你们先祖的训示!”朱三龙加重口气。
“如何证明是先祖训示?”紫布衣面色不豫。
朱三龙见到了正主,也不再兜圈子,直接将紫帝口授的密诀,用传音送到紫布衣耳边。
紫布衣霍然起身,脸色阴晴不定,终于扯了一把弟弟,一起跪下。
这句秘诀,只在门主传位时,才会口口相授。外人别说知道内容,就连有秘诀之事,也无人知晓。
老祖传言,绝计是不会错的。
朱三龙满意地点头。“主人示下,“老夫已经重返大荒,紫家儿郎莫再隐忍,莫惧争斗。存良汰莠,纯正血脉。紫家的气运自有老夫延续,再不必龟缩延年。””
紫家兄弟同时“诺”了一声。
紫滴水纯属莫名其妙茫然应诺。大哥如此郑重其事,传话一定不会有假。
紫布衣则是心中一震,暗道,“两个老家伙果然是师兄师弟,交待之事大同小异。”
朱三龙继续说道,“如何争斗是紫家后人的事。这之外,还要配合我对付一个少年。”
紫布衣心中又是一动,“袁老话未说完,也是提到一个少年。”
却听朱三龙说道,“首先要坏他气运格局,之后夺他道基,最后将棋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