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物是人非,何况是帝王心?
张骞不能肯定陛下心性还是从前模样,于是他想来想去后决定把妻儿留在汉中张家川。
此地在关山之外,距长安不远。
若是陛下能容下自己的匈奴妻子和汉匈混血的儿子,张骞回头来接也没有多远。
若是陛下不容,也可叫妻儿早些逃命。
柳亦然自然明白张骞的苦心,她笑着接受了丈夫的安排。
但等丈夫去后,柳亦然到底忍不住思念不安,整日里翘首以望。
时日长了,汉中之地的百姓也对这个说着汉话取了汉名还给汉人生了孩子的匈奴女人人也有了些好感。
何况汉人有句古话叫罪不及妻儿,匈奴人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到底和这个匈奴女人也没多少关系,汉中百姓便时常周济照顾起柳亦然母子。
至于后来因着私下传言柳亦然是匈奴公主,而称她为长悲公主,就连后世北川都是由“悲川”谐音而来又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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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燃烧完了最后的炎热,倏忽一声就从天地间翩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天高云淡、层林尽染的秋。
也唯有雨夜隔窗听雨打残荷和那点微弱的蝉鸣,能真真切切地提醒人夏来过。
入秋后,阳光柔和下来,没了盛夏那般的咄咄逼人。
新近采摘下来的橘子、香梨散发出水果独有的自然馥郁的芬芳气味,让人光是闻闻就心旷神怡。
暠儿和元暶都偏爱吃橘子,阿娇不敢叫他们狠吃,把牙酸倒了是小事,上火了那就糟了。
是以任凭元暶如何又是撒娇闹脾气,阿娇也不肯给她,还瞪了一眼又朝身旁宫人要橘子的暠儿。
她削了个梨,切了些梨条,糊弄了一下兄妹俩。
元暶气呼呼地望着阿娇,把梨条咬的咯吱作响。
阿娇好笑,“不喜欢吃就别吃了。”
元暶狠狠地瞪了一眼坏母后,低头继续吃。
吃完梨,阿娇亲自给两个孩子绞了帕子洗手擦脸,才吩咐奶娘们给他们更衣。
她自己也起身往偏殿去洗漱更衣,待打扮停当后携了双儿女同宫人们浩浩荡荡地往长信宫中去。
王太后从去岁病倒在榻就一直时好时坏,长安城中为了防着国丧,婚事的喜乐就没停过。
王太后是来不了温室殿了,阿娇只能时常带着一双儿女去长信宫给王太后看看。
王太后对阿娇能主动带孩子过来,心下感动不已,曾拉着平阳的手说便是现在去了也无憾了。
引得平阳又在阿娇跟前垂了回泪,阿娇就没好气地说她带孩子去是让孩子们尽孝心,不意味着她自己松动了。
见平阳哭的厉害,又忍不住骂她王太后还没去哭什么哭。
平阳便止了哭声,抽抽搭搭地告诉她说太医正都说了王太后大限将至。
阿娇就瞪了她一眼,问她太医正说的话是不是金科玉律。
平阳默不作声,等熬过了太医正说的六月大限,欣喜若狂,说都是阿娇的话应灵了。
阿娇也很意外,前世王太后确实死于元朔三年的六月。
她跟平阳说那话,不过是为了劝慰她,却不想真的说准了。
看来是历史再一次被蝴蝶的翅膀扇动而改变了轨迹,但对阿娇来说也无所谓。
左右到了那和王太后打个照面问句太后安好,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就是刘彻也觉得难为了她,还能博个贤良孝顺的名声,似乎也没有什么意难平了。
但阿娇只要见到王太后那张慈爱温和的脸就会想起往事,往事是不能想的,只要触及,就是一次伤筋动骨。
她不明白,究竟那些以德报怨的人是怎么想的?才能抹掉心底的血肉模糊,扬起笑脸面对昔日仇敌。
阿娇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她胸中的那口怒气怎么都下不去。
稚子无辜!
那是一个已经会哭的孩子!
是王太后的亲孙子!
但是她偏偏就能下去手,纵然阿娇对自己说深宫无情,皇家更无情,她仍然做不到释怀。
秋日似乎流动着一种独有的明净,天地万物、宫阁楼宇在这缓缓流动的干净中,都静美的叫人也跟着心静。
阿娇到了长信宫中后,还像往常只和王太后打了个照面,就去了外殿赏秋,由着两个孩子彩衣娱亲。
等两个时辰后再去寝殿中接了两个孩子就回转,彼此都落了个清净。
这日王太后却罕见地出声留住了阿娇,又叫左右都退下,便是暠儿兄妹俩都叫奶娘抱下去由海棠同玉兰看着。
眼见王太后摆出要和她说说贴心话的样子,阿娇纵然觉得同王太后话已说尽,再无话可说,到底也不能再人前落王太后的面子。
只能摆出一脸端庄大方的样子坐到王太后的榻前,由着苦涩的药味萦绕在鼻间。
王太后不在意阿娇脸上的敷衍,她单刀直入动挑明。
“那个刘陵留不得了,你回去同你母亲商量一下,看长安城有什么适龄的贵族公子给她亲自做个媒,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了。别成天跟苍蝇一样嗡嗡地飞在宫里宫外的,净想着给她父王拉拢人心。”
婆媳俩就是再疏远再冷淡,但因着刘彻的关系,一说起话来还是说的掏心窝的话。
阿娇还当她要说什么呢,却原来是要说刘陵。
自去年刘彻的推恩令一下,花蝴蝶一般流连在王公贵族床榻上的刘陵扑腾的更厉害了。
病急乱投医时,还往温室殿来锲而不舍地求见了好一阵子。
后来此路不通,又走起了刘彻的路子,大概是想着由别人吹天子的枕头风不如自己来吹。
刘陵也着实有这个自信,长得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不说,听说最叫男人痴迷的便是天生内媚。
但很不凑巧,刘彻一没有汉室宗室偏爱和姐妹胡来的癖好,二来对宗室之女、王国翁主的刘陵在长安城中的作为早就大为恶心,常对阿娇说靠女儿的胸脯谋反,淮南王若是真能成,那他到底该是昏庸成了什么样子?
于是,理所当然地,刘陵的自荐床榻失败了。
长安城中一时引为笑谈不说,馆陶就差当面骂她贱人了。
但凡任何人企图和阿娇争宠,哪怕是别有心思,馆陶也是忍不了的。
她会立时就忘了大长公主的优雅高贵,一口一个贱人,骂得阿娇都想不起来刘陵的本来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