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刘彻走到现在,从最初她刻意的疏离,到后来身不由己的沦陷,再到如今的两相倾心、儿女双全,有多不容易只有她最知道。
两千年的磨难,才换来这一世,终于得到从前盼望的亲密无间、甜蜜痴缠,如何不珍贵。
然而也就是因为太在乎,才会更害怕失去。
纵然她一次次地试探刘彻容让的底线来让自己安心,纵然她再努力说服自己活在眼下,但模模糊糊的未来终究如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横在她心头上。
盛极必衰,登高必跌重,这样人尽皆知的道理她又如何不知?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多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
到最后,还是要失去。
她扑进刘彻的怀里,微颤着声音决意把心底最后的秘密也一吐为快。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我们不是这样的——”
但刘彻已然先开口,阿娇的话被堵在了嘴边,旋即更为刘彻的话骇然而抬起头。
刘彻用力地抱住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了起来。
“梦里面你过的很不开心,我也很不开心。我们就像两只相爱的刺猬,拼命地想靠近对方,却被对方身上的刺扎的万箭穿心……”
阿娇浑身微微轻颤起来,她不敢问刘彻这个梦里面有没有卫子夫,因为这实在太像他们的前世了。
“梦里面,你死的很早,你死的时候对我发绝誓——”刘彻话到这里,长吸了一口气,似乎接下来的话要用尽他平生所有的勇气。“你说,只愿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阿娇立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大惊失色、浑身战栗起来,她的恐惧惶然如此剧烈,立时就吓得刘彻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他搂住她,语速轻快,故作轻松地说:“做梦而已,又不是真的,刚刚还张牙舞爪地说要杀人呢,这就把你吓住了?”
阿娇还是深埋在他胸口,静默无言,只有那滚热的泪透露出她心底的恐惧。
她万万没能想到,原来刘彻会梦到前世。
刘彻被她哭的心都不知道揉碎多少次,他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正色道:“你注定杀不了人的——”
他望着疑惑抬头的阿娇,轻声道:“就我们两个就好,不需要任何其他人掺杂进来。所以,你注定变不成心狠手辣的阿娇,你只能当我的娇娇。”
阿娇的泪顿时就止不住地往出汹涌,她听见刘彻掷地有声地接着道:“我们会生生世世相守,永不分离。”
他的话里仿佛已然看到千百年后还继续甜蜜依偎在一起的彼此,于是阿娇也禁不住畅想起那个时候的他们会是什么模样。
那个时候,他们大抵是不会记得千百年前的这些爱恋纠缠。
他们会重新认识,重新情动,重新相爱。
*****
皇后所命,自然立时就被宫中不打折扣地执行了。七十名二八年华美貌宫人当天就随着太常孔臧一起回到了孔府。
莺莺燕燕的少女们坐了足足十辆车才坐下,这么浩浩荡荡的车队从一出宫就引得路人好奇不已,指指点点。
等到了孔府,婀娜多姿的少女们缓缓下车,施施而行进到府里,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如此大的阵仗,还不等天黑,宫中赏赐太常几十名美貌宫人的事就传遍了市井间。
孔臧家世不凡,是蓼侯孔藂之子不说,更值得夸耀的是他是孔子的第十世孙,作为孔圣人的嫡传后人,天然就清贵非常。
这样的人家选长媳宗妇自然是千挑万选而来,堪称长安城中贵妇的典范。
孔臧的夫人徐氏出身名门望族,才貌双全。
自嫁进孔家后上敬公婆,下睦姑嫂,里里外外全由她操持着。
孔家上下谁提起她不赞一句贤良人,然而这样的贤良人在见着七十名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后立时就沉了脸,指甲在宽大的广袖里几乎掐进肉里才叫她脸上勉强有了丝敷衍的笑意。
“这是——”
孔臧今日身心俱疲,也没心思和夫人分说这些美貌宫人们的来由,只随意地挥了挥手。“三子两婿俱送去十名,夫人看着挑,剩下的也由夫人安排住下吧。”
徐氏只觉得脸上的笑已经挂都挂不住了,“这是怎么个名分夫君总得说清楚吧,不然孩子们问我是当侍妾还是侍女我都答不上来。”
孔臧有些不耐烦了,夫人平日里最是聪慧过人,怎么今日这都看不明白。
“天家赐,自然为妾。”
徐氏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雍容大方地叫来管事给三子两婿俱送去十名宫人,剩下的二十名宫人便在后院安顿下。
三个媳妇见了婆母所赐不管心下如何想,到底还是一言不发地把人收下了。
至于两个女儿就没这么好说话了,立时就从府里打发了人来问母亲这是想做什么?
徐氏能怎么说?她只能把夫君告诉她的那些话再跟女儿们说一遍。
等忙完后,已入夜了,徐氏屏退了侍女们,独自往上房而去。
清寒的月光,穿过庭中古木的枝丫,洒下一地斑驳的淡黄色光斑。
偶有风来,光斑便被吹的恍惚飘动。
徐氏在这飒爽凉快的秋风中,颇为伤怀地想起她初嫁时的往事。
那也是初秋,家中的菊花刚开遍,迎亲的轿子就到了门口。
她一步三回首地上了花轿,纵然不舍却也充满了期待。
她的夫君是孔圣人的嫡传后人,自幼饱读诗书,儒雅温柔。
断不会如家族中的这些叔伯妻妾成群地堆在家里,弄得夫妻间成日里只剩下了争吵。
徐氏的眼中已然涌起了深沉的雾气,起初婚后的生活的确如意,公婆和气,小姑子叔叔们也是知书达礼的人,对她只有尊敬的,她没受过半分刁难。
族中姐妹们谁不羡慕她嫁的好,但等她怀上长子时,婆母叫了她去指着两名美人对她说安顿下吧。
她含着泪领回了人,满以为一向恩爱的夫君会搂住她安慰她,没料他大为欣慰地一笑赞她贤良,当日就去了新纳的美妾房里。
那夜,她流了一夜的泪,险些动了胎气。
后来,又陆陆续续地进了三四个妾。
但无一例外都没活上几年便或死于病痛或死于难产,没人怀疑是她下的手,不光是因为她对这些妾真的是亲如姐妹般的亲厚,还因为那时的徐氏膝下已经有了三子两女,这些妾纵然再受宠也威胁不到她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