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之下,她以身试药,最终找到了医治的方子。众人皆以为她医术高超是因为师承西灵圣母,可实际上,却是因为她对行医的这份执着和虔诚……”
青吾长老搓了搓满脸的褶皱,看向程未晞:“我信她救治了荀谶的将士,我信她悉心照顾了荀含真,我甚至相信在荀谶伤病时,她也会奋力救治,可我却不信她会杀人……”
不得不说,荀谶这招太诛心了。
一击即中,让那些不愿相信程清浅黑化的人燃起一线希望,让她与程清浅“到底让谁活”的问题越发难以抉择。
可是,若程清浅依然是那个悲悯天下、不曾做过坏事的人,那么,她又怎会任由自己夺走凡人的性命呢?
结局已定,荀谶真正要折磨的,不过是人心罢了。
青吾长老微微闭上眼睛:“或许那些谣言都是真的……她怎会那般对待程玄呢?我与她认识许久,她几乎日日都会提起姐姐,满脸崇拜,真心敬仰……”
程未晞见青吾长老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知道他是渐渐睡着了。
醉酒的人总不好就这样露天睡觉,便伸手召唤白昔年过来,把青吾长老抬进小草屋内。
原本是出来散心的,结果却更加闹心。
回程时越发走得飞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逃离恼人的程氏姐妹。
如此闷头走了半天,白辞笙忽然在后面拉住了她:“这里是敛心斋,帝君不许外人靠近。”
程未晞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密林中隐着一角飞檐,正是敛心斋!
她竟走到这里来了。
说来也怪,今日的一切仿佛都跟程清浅沾上了关系。
青吾长老的纠结、耗尽心血编著的医书、悬壶济世的过往,这一切似乎都在诉说着程清浅并非外界传扬的那般十恶不赦。
程未晞叹了口气。
程清浅毕竟是她前世的孪生妹妹,也是现在寄居在她眉心的亡魂。两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可谓生死不休。并非程未晞不看、不听、不想,便能抗拒得了的。
既如此,又何必躲开与程清浅有关的事物呢?
索性进去逛逛。
她拍了拍白辞笙的手:“放心,我来过这里。你们就在外面等我吧!”
敛心斋的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房子。白昔年知道院内的情景并不复杂,便也没有阻拦。
程未晞缓步走进这处小小的院落,踩着凹凸不平的石阶,伸手推开了房屋的门。
太阳光顺着程未晞推开的房门照进来,惊醒满室寂静。
程未晞的神情陡然变得错愕。
她万万没想到,白刑止竟然坐在屋内。
修长的身躯便是坐着仍然很高,一只手搭在桌案上,手边是白帕子,帕子上是当初被她打碎的白玉簪子和耳坠。
白刑止略略抬头,眼中又是那种隆冬将至的萧条。
程未晞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的念头。
这眼神、这造型,出现在这时间、这地点。
这可一点也不像面对仇敌的模样,倒像是在缅怀故人。
分明是有故事啊!
明明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为何要保存着人家的遗物?
明明方才提起程清浅时那般冷静自持,为何转身又到这间屋子里来感伤!
难道……
莫非……
这俩人的青葱岁月、年少时光里洒满了狗血?
还是那种明知正邪不两立,仍情不自禁相爱的姐弟恋脚本!
程未晞瞬时脑补了无数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节,犹如韩剧编剧附体,什么契约恋爱啊,血癌啊、车祸啊、亲姐弟啊、第三者插足啊、父母反对啊,各种套路轮番登场。
白刑止:“……”
眼中的沉重慢慢被沉稳替代,又变成平日里威严的模样。
他轻咳一声:“你为何来这里?”
程未晞的思绪戛然而止,一抹心虚油然而生。
上次她误闯这里,被白刑止当场抓了个现形,人家虽没明说,却也透出了不许她入内的意思。现在她又被抓了个正着,真是连个借口都编不出来。
用余光瞄了瞄白刑止的神色,似乎又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模样。
她思索片刻便明白了,白刑止大约是在问,一直对程氏姐妹没啥兴趣的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程未晞耸肩:“最近老听你们提起她,就顺道来看看!”
白刑止神色淡淡,并未阻拦。程未晞便把他当成透明人,自顾自绕到桌案旁,端详程清浅的遗物。
十三环蹀躞,悬挂着的都是行医问药的器物。
被她打碎的玉钗,内里装着的应该是针灸专用的金针。
拉开抽屉,里面规规整整摆放着几本医书。
一切物品都与行医救人有关,不见华丽,却古朴厚重无比。
这些东西,与青吾长老口中的医痴倒是极为匹配,却是着实没办法跟动辄灭人全族的恶人联系起来。
程未晞暗暗摇头,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光凭这些东西,又怎能断定一个人的品性呢?
琴案上的锦瑟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很是柔和纯净。
程未晞伸手拨了拨洗心的琴弦,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沉沦画面中的那曲《漱灵》在脑海中响起,手指似自有灵识,慢慢拨动琴弦,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将那悲悯天下的曲子还原出来。
第一阙略缓,到第二阙时已然熟练,手指翻飞,琴声振翅而出,在空中盘旋。
白刑止侧头看过来,可那眼神却并未聚焦在程未晞身上,仿佛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
曲有同,情却不同。
程清浅奏瑟,自带慈悲意,程未晞奏瑟,却有萧萧英雄气。
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当年到底是如何认错的呢?
年少时,他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人,整日招猫逗狗,有仇必报,且手法并不光明磊落。
因被程玄修理得太惨,自知打不过,便把山膏丢进了九幽阁。待他算好了时间去看热闹时,才惊觉眼前的人并不是程玄,而是号称玄圃最温柔、最知礼的程素程清浅。
打不过姐姐,找妹妹算账这种事儿,白刑止做起来毫无负担。
谁让你们是双生姐妹,被错认了也是活该!
于是理直气壮,讨回山膏便走。
谁知没过多久,身上便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点,细看山膏红色的毛发间,散落着一些白色的药粉。他忍着一身痛痒,把残留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通通撒在隔壁千舟师兄的洗澡水里。
千舟师兄姓郑名泊,是夫诸一族的嫡系子弟。素日里最爱碎碎叨叨,张嘴规矩,闭嘴条款,总是跟在他后面数落他。
无论他怎么打击报复,都无法让千舟师兄知难而退。
久而久之,他都烦了,遇见千舟师兄便绕着走。
可千舟师兄却主动搬到他的隔壁房间,就为了能近距离对他说教。
千舟师兄如此关爱,白刑止有了“好”东西自然要回敬几分。
因担心药粉的量不够,起不到效果,又把山膏放在洗澡水中涮了涮。这才躲到角落里,等着看千舟师兄倒大霉。
注:
夫诸:夫诸一种长着四只角的鹿,它的情状似温柔洁净,喜欢四处角戏,它一出现,其地必定是大水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