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染的声音中透着唏嘘:“荀谶说你有生生世世死于非命的命格,说你是程玄转世……我们都未达到得玄珠期,无法探知你的生生世世,可你这一世的寿数分明是80岁……所以,一切可能都是荀谶在故意扰乱视听。”
都是荀谶的阴谋诡计吗?
可她的确就是生生世世死于非命啊!
至于这一世为何能活到80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真是越想越糊涂!
好在,程未晞并不觉得失去程玄转世的身份有什么不好。
这里的人、事儿跟她不再有关系,她乐得轻松自在。
前阵子练气迟迟不能提升时,这群人眼中的失望她全都看在眼底。
她和女战神的差距太大,不论怎么做,他们都不会满意的。
现在好了,她无事一身轻,总算可以清清静静做自己,修炼自己,报自己的仇了!
陆轻染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你不要担心,就算你是凡人,我们也不会放任攒魂骨作乱的。攒魂骨中的魂魄是程清浅已然确凿,我们不会让她占据你的身体,也不会让她继续祸害其他人。”
程未晞隐约有种预感。
果然,陆轻染又道:“我们会尽快解开攒魂骨,到时候,便送你回人间,你没有灵力,还是不要卷在八荒的是非之中。在此之前,你就安安生生呆在和光斋。”
她就知道,她不是程玄转世,他们便也不需要她留下来了。
想当初,这两人一会秋风扫落叶,一会春风绿枝头的画面,与现在真是千差万别。
虽说,让她这个凡人离开这乌烟瘴气之地,也是为了她好。
可程未晞总有种人走茶凉的苍凉感。
程未晞抿抿嘴角:“我不会走的,我还没有给尘映报仇,怎能离开呢?”
当初是她心急如焚要走,他们百般阻挠;现在是他们挥挥手要欢送她,她却死乞白赖要留下。
真是风水轮流转。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谁也说不准将来的事儿会是什么走向啊!
陆轻染直言相对:“凭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程未晞早就习惯了,轻笑道:“当大家都有灵力之时,想要获胜就要靠脑力了。上次我不是从人间带回了兵书,后面我还会去人间寻找能在八荒奏效的东西,反正我有80岁好活,总能找到办法的。”
陆轻染面有难色:“为了你的安全,那玉牌也需收回!”
程未晞张了张嘴巴,到底没说什么。
当初这些特殊待遇,也都是沾了程玄转世的光,既然现在身份大明,她又什么资格指责人家收回呢!
所有的路似乎都堵上了。
“收回便收回吧,我总会想到其他法子的。”话虽这样说,程未晞心中却是十分茫然,惴惴不安。
每次她彷徨、忧心时,江怀殷都守在她身边。只要看着他温暖的眉眼,仿佛心中的烦乱便会渐渐平息。
程未晞下意识地去看江怀殷,口中说道:“既然都说开了,那我们就回和光斋吧!”
可是,她却没有如意料之中那般,对上那双熟悉的、温柔的眼睛。
江怀殷的视线一直胶着在程玄身上,秀气的眉宇有些凝重,似有千言万语凝噎在喉。
听到程未晞的话,他的视线转过来,却只略略停留了片刻,又匆匆移回到程玄那里,仿佛怕那黑衣女子凭空消失似的。
他的语气有点冷淡和漫不经心:“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留在这里。”
程未晞表面上极为平静,心里却乌云翻滚,像暴风雨即将来临时的大海,幽深寂静的海面下隐着惊涛巨浪。
方才白刑止的沉默、陆轻染的态度,程未晞并不在乎。大家萍水相逢,她没了用处,自然也不会奢望人家还把她当贵客看待。
可江怀殷不同,他一直陪着她,救她的命,替她挡危险,哄她开心,陪她喝酒,教她练气,在众人将她视为程玄转世时,也唯有他,只认她。
那些令她感动、窝心的画面和话语还萦绕在耳边,让她在经历了那么多世背叛后,又涌起了对他人的信任。
可现在,这只妖的表现却在明明白白告诉她,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更加精心的谎言。
曾经的诸多疑惑,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难怪,他非要视她为救命恩人!
难怪,他会毫无保留地待她好!
难怪,无论她回人间或是留下,他都始终陪伴!
原来,他为的,也是当年那个女战神程玄!
程未晞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心情跌入不见一丝光亮的谷底!
果然还是她熟悉的套路啊!
在苦难挣扎中,她有过生死相交的兄弟,有过倾心相爱的恋人,却终究好景不长,她最终还是失去了他们,被背叛、被欺骗、被残害,最终死于这些她曾相信过的人手中。
她垂下眼睛,将自嘲、愤怒、不甘和无奈隐藏在心中。她没有看室内的任何人,沉默地走出了抱朴斋。
等候在外的白昔年和白辞笙见她出来,几步迎上来。
尚未关闭的门内传来白刑止的命令:“昔年,辞笙,我另有任务给你们。”
两小只有些诧异,却也只能听从帝君的安排。
来的时候热热闹闹,走的时候却只有她一人。
天已经全黑了,月光照着畴华山,向下纵深的台阶仿佛看不见尽头,程未晞一阶一阶地向下走,周身被灵力击打的淤青开始此起彼伏地疼。
可这疼也是珍贵的,因为,往后的日子估计也没人陪她练习躲避了。
如此走了好久,总算回到和光斋,满室都是黑压压的寂静。
尘映在床头大睡特睡,呼噜声震天。
程未晞把她抱起来,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被毛,自言自语道:“只剩下咱们俩了,若你还能化形,会不会也有其他安排呢?”
尘映抬起三角形的小下巴,半眯着眼睛任她抚摸。
程未晞思忖了片刻,便做了离开的决定。
和光斋是江怀殷的住所,她可不想等到人家回来亲自撵她走。
她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装袋的装袋,袋子不够就用床单包裹。
幸好上次去人间买得足够多,省着点吃足够撑上几个月。
她左右胳膊各挂一袋,后背、前胸各挂一个用床单做成的大包袱,跟忍者神龟似的往同尘斋迁徙。同尘斋不远,如此来回三趟,便也搬完了。
最后一趟,她抱起尘映和猫玩具、猫零食,将她和她的行礼一同运去同尘斋。
两人在同尘斋里度过了不少鸡飞狗跳的日子,现下她要回去,自然不会丢下她。
途中路过牌位屋,恍然想起自己这阵子竟从未上过香,心中有些愧疚,遂拐了进去。
室内十分寂静,数以千计的牌位冰冷、肃穆,跨越悠悠岁月凝望着她。
这些新娘为何愿意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八荒,成为这些牌位中的一个呢?
她们是否也同她一样,上穷碧落下黄泉,无人记挂、无人可信?
她把尘映放在猫零食的袋子里,吸引她的注意力,自己则点燃一支纤细的香,轻轻放在香盘中。淡淡的香气蒸腾而起,红色的光亮忽明忽灭,虽微弱,却让程未晞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她孤身一人惯了,如今只是回到原点而已。
江怀殷虽然欺骗了她,却并未害她!
相较之下,欺骗又算得了什么呢?
便是方才她有些难过,现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