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刑止无法接受这个理由。
他自己就是武将,对杀戮从不陌生,可每次杀人必事出有因,从不滥杀无辜。
而他认识的程清浅,也绝不是这种人!
白刑止大吼:“这不是真话!你不是玄圃最温柔、最知礼的人吗?你不是八荒最仁慈、最受人敬仰的人吗?我不信,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程清浅终于直视他,声音浸透了夜风的凉意,不再温柔如故:“没有,就是我干的!我没有苦衷!”
白刑止咬着唇角,整个人如同置身冰天雪地。
脚边的湖水被风吹起涟漪,连带湖水中浸泡着的尸骸也跟着动了动。
白刑止下意识望过去,忽觉那尸骸的样子十分眼熟。
近千年来,八荒经常会出现一些怪异的尸骸,皮开肉绽、血肉发黑,死状极惨。从前数量不多,这几百年来,越是数量剧增。
青吾长老追寻许久,总算有些了眉目。他告诉白刑止,那些尸骸乍一看像是被兵器所伤,可实际上却是死于一种罕见的病毒。
那病毒能快速吞食人的皮肉骨骼和内脏,机具破坏力,却不知从何而来,为何人所散布?
想不到,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程清浅。
白刑止眼红如血:“之前八荒出现的那些尸骸,都是你干的?”
程清浅并未否认。
“你为何要散布病毒?”
程清浅垂着眼睛,恍若未闻。
病毒?
瘟疫?
白刑止心念一转:“这肆虐八荒的瘟疫,与你有没有关系?”
程清浅依旧沉默。
白刑止怒极,揪着她的胳膊,腾到半空中:“你不对我说,我便带你去见师傅,去见你姐姐,看你到了她们面前,是否还能默不作声。”
程清浅慌了:“你放手!她们不会信你的!别忘了,我名声好得很,你却是臭名昭著,大家只会以为你在诋毁我。”
白刑止头也不回,扯着她往前飞。
程清浅情急之下,掌中腾起白色的灵力,击向白刑止的后心:“我不会跟你走,要么你放开我,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
白刑止头脑一片空白,背部剧痛,转身祭出噬魂刃,猛地刺向程清浅的左胸。
她的修为高于他!明明可以轻松躲开的。
他以为她会躲!
可她却没有。
噬魂刃无声地贯穿她的前胸,瞬间没入之时,白刑止下意识地歪了歪手。噬魂刃从后肩贯穿而出,喷出一片殷红的血雾。
程清浅的口中渗出大量鲜血,表情却并不痛苦,反而略带欣慰。
看着那道纤细、素白的身影沾染了鲜血,缓缓自半空中跌落,摔在离耳湖边的草丛中。白刑止的耳边似有雷声轰鸣,头脑中仿佛有千万只大蜂进进出出,周身的血液几近凝结,全然不知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后来的他无数次回想起当时的景象,年少冲动,行事莽撞,盛怒之下便意气用事,拼尽全力想要杀死她。
可那一刀刺出之后,他便后悔了!
事情有太多可疑之处,他应该继续追问清楚的。
然而,当那一刀贯穿她身体的同时,仿佛也在两人之间划出一条宽阔的银河,他再也没有询问的资格。
陆轻染曾说,他亲眼看到了程清浅的杀戮。
可他也说不清楚,他亲眼看到的杀戮,是不是还隐着什么未解的真相。
及至后来,八荒又传来程清浅归顺荀谶,将孟极一族灭族的消息。
白刑止便想,杀就是杀,错就是错,做了就是做了。
真相如何,又有什么分别?
程清浅被逼自尽后,他打从心里不肯相信。她可是恶人啊!动辄灭族的恶人!就算是被逼无奈,也可以用那骇人的病毒对付荀谶,她怎么会自尽呢?
陡然想起攒魂骨!
连夜赶往玄圃,果然看到当初程清浅封印攒魂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白刑止大怒。说什么自尽,不过是障眼法,程清浅定是借助这攒魂骨金蝉脱壳了。
旁人不知晓,他却很熟悉攒魂骨的气息。
此后几千年,他四处寻找攒魂骨的下落,誓要亲手抓住程清浅。
可偏偏他走遍八荒,都没有半点程清浅的消息。
有一次,他夜入青羌野打探消息,躲避之间误入了一间屋子。本打算稍待片刻便离去,可虚无境中的小虫却躁动起来。
那小虫只有在闻到蕙草花粉时才会如此急切,可青羌野并不适合蕙草生长。
他心念一动,向内室走去,只见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摆放着一些物品,眼熟至极。
白刑止早就听说过,程清浅自尽后,她的法器便自封了。
尤其是这架锦瑟,乃师傅所赠,不仅无人能弹动,便是旁人想要靠近都不能。
果然,他一靠近,那锦瑟便发出微微的光芒,连带着将桌案上的一应物事都笼罩在内。
那枚被他偷偷撒了蕙草花粉的玉钗正在其中。
白刑止鬼使神差,伸手想去摸摸那玉钗。本以为会被锦瑟的光芒拦住,却没想到当他手指接近光芒时,那道光芒却忽然消失了。
他将那玉钗握在手中,冰凉滑润的触感自掌心一路传到心里,激起经久未动的尘埃。
再看旁边的十三环蹀躞,上面悬挂的诸多物事,竟都是当年他挂在她房门上的。
程清浅不是对他送的东西置之不理吗?她是何时把它们带在身边的?
她怎么还有脸带着他送的东西?
衣袖一扫,桌案上的一切便都进入了虚无境。
锦瑟是师傅的,蹀躞上的东西是他送的,他自不会将这些东西留在荀谶的地盘。
翌日,他将锦瑟送回玄圃,可师傅不愿相见,还道锦瑟与他有缘,便送与了他。
……
锦瑟在程未晞的拨动下,发出空灵的声响。
白刑止自认早就看清了程清浅的真面目,不会被流言所纷扰。
可当年在离耳湖畔,她为何不躲不闪?
这几日,又为何艰难地操纵灵力,屡次救他?
锦瑟有灵,不肯让别人触碰,为何偏偏对他臣服?
还有,与锦瑟同样品级的载亡册,如今又在哪里?程未晞的命格是否为程清浅所改?
琴音止了,思绪便也止了。
眼睛微微闭了片刻,再睁开,所有的狐疑、纠结、烦乱都尽数化去。
他又是冷静、理性、对敌人从不留情的帝君。
程未晞吁出一口气,伸手抚了抚眉心,心中怔然。
她没有程玄那一世的记忆,便是看到这些遗物,弹奏这架锦瑟,也不能对程清浅产生半分熟悉感。
与其在这里琢磨程清浅,还不如早些去练习躲避!
程未晞走到白刑止旁边,看着那打碎的玉钗,忍不住问了句:“你和程清浅……”
白刑止望向她,冰冷的眼眸中平静至极,轻抿的嘴唇吐出四个字:“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