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客栈应该是新店,房间木制墙壁表面的漆料光泽还很鲜艳,凑近时还能嗅到淡淡的木香味。房间五五寸开,窗户朝南,南北通透。几盏油灯上跳动微弱的火苗,将整个房间云染成温馨的橘红色。此时,透过窗外可以看到夜色朦胧,细听得街道上渐轻的喧哗声。
莫文倚在窗户旁边,面朝外面的城市,像是在看风景,可仔细观察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未聚焦在任何一间房屋或是穿行的行人身上。
撑着下巴,神情严肃而眼神空洞,莫文抿紧一张嘴,额头缓缓滴落几颗冷汗掉在手背上。
房间里比外面温暖的多,不仅是因为处于室内和那盆暖炉。从屏风后面源源不断翻滚出的热蒸汽,让狭小的空间不断升温、湿润。
“不紧张莫文,不紧张……你要冷静……”莫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着,可还没说几遍打气话,反而忽然完全泄气般一头撞在了窗框上。
不行啊!根本冷静不下来的吧!
先不说自己得知今晚要和悟空住在一个房间有多震惊,仔细想想看,路上四个人围成一圈互相靠着睡觉的经历也不少,如今不过是换到了有床的房间里,实在也没什么稀奇的,这些不自在他都可以克服。
但是,对于悟空要在房间里洗澡这种事,他克服不了啊!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内心的呐喊,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哗啦”的水声,还有悟空一声舒畅的吐息:“呼……”
莫文把头从侧着的窗框磕在了面前横着的窗框上,抱头不语,耳根已经红透。
倒不是因为悟空没有性别意识,为了减少尴尬,她提出过洗澡的过程莫文可以出去转一转,而且她会保持着男性的模样进一步减少莫文的心理负担。
可是,莫文心里却莫名有种担心,总觉得放悟空一个人在房间里洗澡,这么放松戒备不好。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瞎操心,明明之前住客栈单人间时悟空肯定也在房间洗澡过,何况凭悟空的能力也不可能会怎么样,但莫文就是劝说不了自己放下心出去。
如此想着便硬着头皮留下来,不过如今看来,倒是颇有种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的感觉。
争气点啊莫文!他暗自鼓励着自己。她现在和你一样是男的!是男的!是男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况还隔着屏风呢!
然而,他越是强调着这些,不知为何脑海中却偏偏荡漾起一张模糊的画面,意识到这种苗头的莫文迅速甩甩脑袋,两手丝毫不客气地拍打在两边的脸颊上。
冷静!想什么呢?成何体统?
他严苛地命令着,内心泛起做了坏事一般的愧疚感,以至于当悟空叫了他一声后,这份愧疚让他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险些一屁股栽到地上。
“莫文?”
“哇!我不是!我没有!”
“……你怎么了?没事吧?”悟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听你的动静都快把头出花了……”
惊吓之后,莫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中下意识转过来解释道:“啊,没事,没什么……”
可接下来的话全被眼前看到的东西堵在了半路。
悟空不知什么时候从屏风正上面露出了颗脑袋,双手搭在上面,其中一只还撑了下巴,好整以暇地挑眉看着莫文。一头棕色碎发一缕缕贴在脑袋上,硬朗五官上浮满水珠。不仅是脸庞,精瘦结实的手臂、宽阔的肩膀还有中间一对笔直的锁骨也蒸腾着热气,小麦色皮肤上泛起柔和的光泽。
莫文大脑当机了两秒便迅速反应过来,又羞又急,大叫一声捂着脸迅速转过去。
“你你你你突然冒出来干什么?成、成何体统?!”
这下倒是他激烈的反应吓到了悟空。她眨眨眼睛看着蹲在地上烧成一团火炉的莫文,先是奇怪他如此窘迫紧张的原因,待听到他那严厉的指责后,才姗姗意识到什么。
然而,她非但没有察觉出不对,反而长叹一口,旋即噗嗤笑了出来:“莫文,你至于么?俺老孙现在可是男的吧?何况我也就露了个脑袋啊?”
“男的也不行!洗澡就好好洗,这样成何体统?”
悟空冲着理直气壮喊着,头却丝毫不敢动弹的莫文无奈翻了个白眼,而后心里涌起戏弄他的冲动。她没克制,立即付诸于话语。
“莫文,瞧你紧张那模样……不会是有断袖之好?”
此言一出莫文终于腾地睁开了眼睛,刷一声转过头骂道:“你才是断袖!胡说什么啊!洗你的澡!”
“哈哈哈哈……”悟空依旧没听话,靠在屏风上笑得直不起腰。
也许是经过调侃,莫文第二眼时明显没有刚才那般不自在。当他正要迅速将眼神从悟空脸上移动到别处时,无意间,几道尤为醒目的黑斑却让他目光再迈不开移动的脚步。
方才一瞥如惊鸿,再度看去时,才逐渐浮现起细节上的瑕疵——一道道棕黑色的疤痕印在悟空的肩膀或大臂,有锐器割伤的,有钝器捶伤的,触目惊心。但更让人悚然心寒的,确实两根锁骨上对称而突兀的圆形伤口。
悟空笑了一阵才察觉到莫文的凝视,略微一愣,心想自己玩笑的一句不会真说中了?可很快,敏锐如她便迅速读出了莫文神情里的意味。里面并无不怀好意的羼杂,也没有端详欣赏的深意,还是充满着震惊和一丝丝淡淡的心疼。
“莫文?”悟空叫了他一声。
莫文被她一声轻唤叫醒部分意识,但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本能开口问道:“师兄,你锁骨上……”
悟空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锁骨?”
待指尖碰触到一个粗糙凸起的硬块时,她动作忽然一滞,意识刹那间像是穿梭回了遥远的历史时空,片刻后又迅速归来。
“哦,这个啊……”归来之后,悟空颇为轻松的笑着解释道,“当时斩妖台上那群臭神仙怕我跑,拿锁链穿了我的琵琶骨,这两个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如此轻描淡写,好似当下季节清爽悠闲的风。但当它扶过莫文心中那一片池水时,却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