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叹水斜看了一眼,认出是在这一带颇为出名的独行大盗丁玉,笑道:“丁兄若是粗人,那天底下便没有读书人了,好,我便明说,各位听好。巴中郑家,当年可是我巴蜀排名前五的大派,郑家的郑承西老爷子,号称‘单手催山’,手底下的功夫是何等的扎实。可是这郑老爷子脾气却犟得很,就连唐门的结盟令都不屑一顾,总认为自己武功盖世,无需与任何人结盟,这郑家的上上下下,也都与老爷子一样,个个狂妄恣意。哪知一日,他的四儿子郑上瑰在街中与一陌生公子起了争执,他依仗武艺精强,将对方打了个半死。那陌生公子倒也硬气的很,一句话不说,也未求饶,拖着断腿默默离开了。当夜,郑家被团团围住,对方在郑家屋外搭起高台,数百名弓手用火箭向郑家不停的射击,郑家沦为了人间炼狱,郑承西老爷子带着几十个武功高强的郑家子弟,手举木门、床板等物,向外冲锋,郑承西冲到敌人跟前,回头发现所有郑家子弟都已被射成了刺猬,而他自己,也身披十数箭,只是凭着一口深厚的内力,强行站住不倒,他对天仰头,凄厉道‘一世习武有何用,不及宵小执强弓。’说完,他伸出手,向着唐门的方向缓缓倒下,吐血而亡。不久,那陌生公子命人扑灭了郑家大火,从火里找出了几具像是郑上瑰模样的‘焦炭’,将之全部敲碎......”何叹水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不语。
台下的好汉虽然大都也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听到如此惨烈之事也禁不住心底生寒,难以置信,而郑家一夜之间被灭门之事江湖尽知,只是大都不知道内中的细枝末节而已,当下便有人大声说道:“何大侠所说的确是真,鄙人的拳馆就在郑家附近,出事前几日,我有事去郑家拜见郑承西老爷子,老爷子当时正在练拳,他见到我,也不打话,一拳就向我击来,也没有用什么精妙招数,我心想自己浸淫拳术几十年,其它武功招式一概不通,但老爷子与我比拳,我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唉......唉!我,我竟然一招......就败了。当时我连退十几步,满脸通红站在门口台阶上,我心里明白,老爷子是手下留情了,否则我必然会被他一拳打出郑家的大门。老爷子哈哈大笑,道‘董拳师竟然能接下老夫的六成功力,在这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了,你的拳馆,还是开着吧。’我惊喜交加,我来到郑家正是为了有人到拳馆找麻烦的事,谁知道老爷子心如明镜,竟然什么都知道了。后来我又向老爷子请教了一会儿拳术,他也尽心传授讲解,很多我平时想不通之处和武学上的难题,老爷子全都给讲的明明白白,令我茅塞顿开。我哪里能够想到,几天后,繁华的郑家竟然化为了废墟,连老爷子都死得那么惨,唉.......”
何叹水当然认得此人,他不就是镇雄拳馆的老拳师董镇雄么?这老拳师一向为人稳当,江湖名声极好,他和所有台下好汉一样,默默地听完了董镇雄的回忆,待得讲完,才问道:“董老拳师,你可知那陌生公子是何人么?”
董镇雄摇摇头,苦笑道:“那晚我......我没敢过去,但刚才听何大侠所言,我觉得应该是......应该是......”
台上的梁啸天半天没说话,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叫道:“明明是朝廷的官兵,老拳师知道了为何不说,真不痛快!”说完,得意洋洋的看着众人。
台下本来很是吵杂,此时一片鸦雀无声,竟无人再说一句话。
何叹水心中暗恨,但仍是微微笑道:“那陌生公子不是江湖中人,董老拳师不知道倒也正常,呵呵,不过梁兄猜的对极,除了官府,还有谁能能调动如此多的弓箭手。”
单惊梦忽然向前一步,双眼不知为何,竟然通红无比,他闭上眼,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睁开,幽幽说道:“大家不要猜测了,何大侠说的,都是真真切切的情况,因为,因为,我就是那最该死的却没有死的‘郑上瑰’了。”他此言一出,台下的江湖好汉个个张大了嘴巴,惊得连“啊呀”都说不出来。
单惊梦森然道:“我那日在街上闲逛,见一个卖茶女长得颇为秀丽,便上前搭话,买了她一些茶叶,给了她几两银子,我问她住在何地,她就告诉了我.......”
众好汉听到单惊梦竟然开始讲起了往事,虽然他讲的那卖茶女似乎毫无妇道矜持,其中估计另有隐情,但大不了就是公子哥调戏妇女的小事而已,已有好汉已经隐约猜到,这卖茶女必然是郑家灭门的关键人物,果然,只听那单惊梦继续说道:“我当时甚是高兴,又拿了一锭银子出来,正准备给那卖茶女,哪知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下抢走了我手上的银子。我习武多年,普通江湖中人绝对不可能有此身手,我很是诧异,转过身来,就看见......就看见......”他说到此处,脸部肌肉不停颤抖,样子甚是可怖。良久,单惊梦才又说道:“我看见一个青年公子站在一侧,他的身边还有个蓝衣中年人,那中年人的手上,正是我的银子。我问道‘好汉何故如此,你可知我为何人?’蓝衣中年人上下抛玩着银锭,瞧也不瞧我一眼。那青年公子却哈哈一笑,道:‘万先生取人钱财,为人消灾,你快些磕头道谢吧?’我奇道:‘此话怎讲?’那公子道:‘嘿嘿,你勾引我家侍女,这可是大罪!’我气极反笑,讥道‘你家侍女?我看你是她的下人还差不多。’那青年公子笑脸一收,对着蓝衣中年人道:‘万先生,给你一盏茶的功夫,这小子还剩下一只好手好脚,你自己断了手脚吧。’那蓝衣中年人听言,纵身就向我扑了过来,我见他掌风凌厉,乃是劲敌,只得全力应战,心中着实郁闷,这简直是没来由的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昏架。但是我郑家威名远扬,这二人自己来寻死,我又有何惧?蓝衣中年人内功虽比我稍强,但招式平庸,我与他斗了几十个回合,余光看见那青年公子正在与卖茶女搭讪,二人有说有笑甚是亲密,我气不过,就使出了家传绝学‘劈岳掌法’,那蓝衣中年人何曾见过如此精妙的掌法,被我连着击中胸口,喷血晕死过去。青年公子见状,吓得脸色苍白,顾不得卖茶女,拔腿便跑,我见他脚步虚浮,武功实在低微的很,想到他方才的无理,便追上去用腿一扫,青年公子双腿齐折,倒在地上惨呼不已。哼,哼,现在想来,当时真应该随手补上一掌,了结了这畜生的性命。”单惊梦一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下来,而台下的好汉们,总算是明白了一些事情的缘由。
李汨躲在亭上,听到现在,心想:你和那青年公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一样的贪图美色、同样的下手阴狠毒辣,有此下场也是活该。他正在思索间,只听单惊梦又在说道:“我看着那倒在地上的青年,道:‘方才你不是让我不要剩下一只好手好脚的么,嘿嘿!’说着我就‘咔嚓’一声又踩断了他的左手臂......”台下“啊......”的声音四起,人人心里均想,这郑上瑰未免也太狠了些。
单惊梦看着台下,冷笑道:“各位在江湖上闯荡多年,都知道‘无毒不丈夫’的道理吧?我若是没打得赢那畜生的护卫,躺在地上哀嚎的,必然是鄙人我了。”
何叹水忽然接口道:“单堡主所言极是,江湖人快意恩仇,斩草需除根,一旦动手当不可存妇人之仁,单堡主所做也没有什么不妥。”何叹水在众好汉中威信极高,他这么一说,倒有大半的好汉应声附和起来,只有极少数的城府深沉者默默不语,心中大不以为然。
沈一傲道:“单堡主讲了半天了,却还是不知道那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单惊梦向着沈一傲抱抱拳,道:“沈庄主稍等,我马上就讲到了。”他摆摆手,对着众人高声道:“诸位好汉,我当晚与卖茶女厮混了一宿,躲过了这场浩劫,等到第二日才惊闻噩耗,我经多方打听,得知那青年公子,呸......,那畜生竟然是巴中郡守白原平的独子白衢,我今日不怕丢人,自爆丑事,就是想告诉大家,我等江湖中人技艺再强,也绝不是官府的对手。以我郑家的势力,竟然毫无还手之力,顷刻间灰飞烟灭,各位,结盟之事势在必行,你的势力越大,才更能保护自己,守护家人。”
沈一傲也郎朗说道:“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官府势大,赋税高苛,官家中人视我等为猪狗,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总有一天你我都会被逼得走投无路,我等还不连合,更待何时?”
台下的江湖豪杰绝大多数受过官府中人的欺凌,沈一傲一番话简直说到了他们的心里,齐齐的大声应和起来。
“呵呵,我总算是听明白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