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斑驳在云巅城外十里的古道之上。
一位身着白衣、腰挎三尺长剑、手持紫金葫芦的男子漫步在其间,显得颇为悠闲。
蓦然停下脚步,男子瞥了眼天边的晚霞,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忧伤,这份忧伤也许今生将伴随他一直到老。
他常常会想象如果濼无痕的那一掌,易霸天没有为他挡下会是怎样的场景,他很希望死,因为死了,就不用烦恼,不用难过,不用悔恨。
但现实是,他并没有死。
他第一次觉得,活着,是一种负担,一种自己难以负荷的负担。
庆幸的是,他知道借酒消愁的道理,因此,他的紫金葫芦里装着满满一斤酒。
仰头饮一口葫中水酒,男子有些微醺,他的酒也并不是好酒,不如杜康香醇,没有女儿红甘冽,甚至都不如乡村路口的小店自酿的土酒,但他就喜欢喝自己的酒,仅仅只为一点,因为他的酒醉人,能让他醉到不省人事,醉到能够暂时忘记自己是谁。
不知不觉间,他已饮下二两,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过去,那段美好的过去,自己的兄弟,自己的花园,自己的师长,一切都是那般温馨。
微微一笑,男子又饮下二两,他想喝醉,他想停留在那美好之中,而以往,他都是喝完四两就醉,但奇怪的是,今天,他越喝越清醒,他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紫金葫芦,难道有人换了自己的美酒?
男子有些不信邪,饮下了剩下的酒,直至葫芦中已然见底,但他却依旧没有丝毫醉意,莫非是自己的酒量见长了?还要喝更多才会醉?
葫芦没法给他答案,因为他早已没有酒,他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没有带两个葫芦。
忽然,一道流光急速从他的身侧袭来,男子眼中闪过电芒,右手电光火石之间,朝着流光一挡,却发现这道流光竟是一个白瓷酒壶。
这世上居然有人将酒壶作为暗器?
诧异间,他的面前凭空出现一位蒙面的蓝衣少年。
男子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蓝衣少年会出现在他的面前,离他如此之近。
男子一直想要向这位拯救天照院的英雄道谢,但这位蓝衣少年离开的太过匆忙,他原以为今生再也不会见到这位英雄,却没想到,而今,他有了这个机会。
但蓝衣少年似是看穿了他一般,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男子手中的酒壶说道:“朋友,没酒可不是件好事。”
闻言,男子先是一愣,旋即大笑道:“没错,没酒确实不是件好事。”
仰头,将酒壶的壶口放在口中,男子畅饮一大口,大呼一声好酒。
看着男子,蓝衣少年微笑道:“也许,你确实该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
“可惜,我并不知道该去哪。”男子的回答并非醉言,凭他的实力,却仅仅离开云巅城十里,不得不说,他依旧对这里还有一丝留恋。
“不如我给你一个建议吧。”蓝衣少年似是看出了男子的迷惘。
“前辈请说。”男子又喝了一口壶中酒,说道。
“去天目域,找一个名叫兰旭的东院弟子,教他个一招半式。”蓝衣少年说道。
闻言,男子有些不解为何这位修真界的大英雄会让自己去找一位天目域弟子,还要教他招式。
“天目域,东院,兰旭?前辈.”
当孞御风抬头再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早已空无一人,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一般。
但看着手中的酒壶,男子知道自己并非是在做梦,带着三分醉意,回味着刚刚和蓝衣少年的对话,男子呢喃道:“兰旭?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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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照院事件过去二十年后。
冬,大雪纷飞,寒风凛冽。
一条古道,一队押镖人。
这是他们接镖后的一个半月,领队的镖师乃是一位面带肃杀的中年男子,他手持一把大刀,胯下一匹黑色良驹。
他的身后乃是一车用帆布掩盖的货物,车前两匹棕色马驹,车上一位面容淳朴的车夫拉着缰绳和一位年轻的趟子手聊着天,似乎并没有担心劫镖之类的事情发生。
他们之所以这么自信,乃是因为这位中年男子可是江湖上有名的镖师——兰步林,来至此地的途中,一些不开眼的山贼妄图劫镖,都被这位中年男子轻松击退,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到这位中年男子对这些山贼多说一句客套话,看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句话,并不是适用于所有人。
沿着这条古道三里外,乃是一座颇有名气的小县城。
云游四海的商人都来往于这条古道上,有人往南,有人向北,当然,有人向善,有人向恶。
人不同,自然所行万千。
这座县城并不属于任何国界,且远在塞外,因此他的驻防显得十分简陋,四周由泥土垒成城墙,远观好似一座被人遗忘的堡垒。
此刻,雪已停,兰步林的队伍缓缓行走在城中,淹没在嘈杂的人海当中,卖菜的,卖柴的,卖瓷器的都在吆喝着自家的东西怎样怎样的好;
买东西的人总喜欢看这看哪,他们总想花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东西。
年轻的趟子手似乎是第一次走镖,看着摊位上琳琅满目的货品,十分的新奇,不时和身旁的车夫聊着哪家的货品有意思,颇为兴奋。
兰步林牵着自己的马环视着四周,扫视着买卖中的人群。显得颇为专注,只是他不卖东西也不买东西,就这样漫步在大街上,直至来到一家
客栈的门口。
这是一家十分普通的客栈,门口一杆高越一丈的木桩,上挂一盏白纸灯笼,灯笼下方乃是一张四四方方的红布,上写一个“栈”字。
兰步林过去十数年,往来于大江南北,落脚过的客栈很多,有八门对开的名店,也有屋不遮雨的陋宅,但是这一家,兰步林却认为是最好的,好得并不是它的外在,而是这里独有的一种酒——醉三宿。
兰步林刚一进门,眼尖的小儿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常客,立马上前热情的招呼了起来,将兰步林手中黑马牵至马槽后,热情洋溢的领着兰步林走进了客堂。
年轻的趟子手和车夫一人一边有些吃力的将运送的货物摆至大堂内,与此同时兰步林也已经选好厢房,付了相应的银子。
“小明,老唐,先过来歇歇脚吧。”
兰步林领着二人,在大堂中央的一桌处坐下,店小二也忙去招呼,不一会,桌上就摆放好了几道好菜。
“兰先生,您先用着,有事叫小的。”店小二语毕就转身出去。
看着手中的酒杯,不知何为,兰步林想起了此趟镖接单时,那位奇怪的雇主,虽然他出手阔绰,但神情恍惚,好似随时会丧命一般,更奇怪的是镖物送来之时,就是密封在厚重的木箱之中,就连镖单上也只写着“木箱一件,重一百二十斤”,虽然自己送镖多年,自问遇到过许多千奇百怪的雇主,但这位雇主却特别的有些诡异。
“老大,这酒就是你一直说的醉三宿?”年轻的趟子手将兰步林拉出了沉思。
看着年轻趟子手期待的目光,兰步林微微一笑,一边将壶中的美酒倒在三个瓷白的酒杯中,一边回道:“是的。”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比翠花家的桂花香还好喝。”年轻的趟子手接过酒杯,望着杯子散发着醉人酒香的美酒,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当即饮下。
“老大,这酒,真的好香。”
美酒在齿间流转,扶润舌尖,沁入喉咙,直至心脾。
年轻的趟子手终于了解为什么走遍天下的兰步林会对这“醉三宿”情有独钟,因为它真的是好酒,好到酒还未过胃,就已经有些天旋地转,这感觉就像被人下了蒙汗药一般。
而年轻的趟子手也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彭的一声,趴倒在了桌上,一旁的车夫也是如此,接下来,一阵碎裂声在客堂内此起彼伏,兰步林将手中酒杯缓缓放下,不发一语,因为他知道,有些老鼠要来偷粮了。
这一刻,客栈内的所有客人都趴在了桌子上,掌柜和店小二早已不知所踪,唯有刚刚举杯未饮的兰步林还端坐其间。
也就在这一刻,刚刚还是人声鼎沸的闹市,一瞬间,鸦雀无声。
“啧啧,不愧是兰步林,想不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客栈的大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三个人,三个人身着玄色外衣,相貌并不是十分出众,但却十分相近,应该是兄弟三人。
“把镖留下,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其中一人说道。
冷哼一声,兰步林神色冷静,未有惶色,笑道:“堂堂白家三兄弟,劫个镖,还这么偷偷摸摸,是不是有些丢人啊。”
如此讥诮之语,三人自然不会好言相待,其中一位领头人,乃是白家老大,大喝一声:“你找死!”,旋即一个箭步,便朝着兰步林直冲而来。
眼见对方抢先出手,兰步林自然不会怠慢,左腿一抬,将桌面踢翻,连带着桌上酒菜,一起飞向白家老大,白家老大顺势一闪,轻松躲过袭来的桌面,却不料,兰步林的刀尖紧随桌面,而当白家老大发现兰步林的时候,为时已晚!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三息之间,兰步林的一切动作行云流水,这是他行走江湖多年来积攒的经验,他也有信心,这一招,白家老大必死无疑,但就在兰步林的刀尖离白家老大的咽喉不过三寸之时,他手中的刀却匪夷所思的化为铁粉,而他自己体内的灵源好似被冻结了一般,让他没有半分灵力支撑他前行一步,这一刻,他好像置身冰窖一般,被封锁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魔族的人,还是这么心狠手辣。”
话音未落,兰步林的身旁蓦地出现了一位身着黄色道袍的男子,确切的说,是一位修为在金丹期的男子!
兰步林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不但是因为这世上竟然有人会知道自己是魔族之人,更令他费解的是,这趟镖居然会引来金丹期的高手入世,这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太过匪夷所思!
“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黄衣道人指了指客堂中,被帆布掩盖的木箱子,显然,他并不想亲自去拿。
白家三兄弟被如此使唤,也并未有何怨言,他们知道,这些修真越高的修士往往都已不染尘世自居,这些粗活本来也就是他们来干,况且刚刚若不是这位黄袍男子出手,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之数。
然而,就当白家三兄弟以为这次任务不过如此,轻松掀开帆布,打开木箱的刹那间,一道黑色的流光,从天而降,整个土城瞬间崩塌。
偌大的土城,就这样,夷为平地,所有在场之人,除了兰步林,都化为了肉糜,包括那位金丹期修为的黄袍男子。
风沙走石,尘埃漫天。
束缚兰步林的力量消散了,他知道,那个金丹期的修士死了!
这是兰步林平生第一次感到恐惧,一招毙命金丹期修士,夷平整个城市,这是什么样的高人能够做到的?
此刻,兰步林还未来得及想自己为何能够存活的原因,他的目光早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运送的木箱早已分崩离析,箱子当中之物也露出了真容,竟然是被琥珀包裹的一个婴儿!更令人咋舌的是,这个婴儿竟然还是活的,只是沉睡在其中罢了。
望着怀中被琥珀包裹住的婴儿,兰步林的眼中久久无法平静。
也就在这一刻,所有参与天照院事件的人,脑中那永远成迷的五个字,变成了三个字——洞庭山。
而“阿九”这个名字,渐渐的模糊起来,直至被遗忘在了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