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尘掏出钥匙打开了锈迹斑斑的单元门，带着琳璃摸着坑坑洼洼的墙皮爬了一段灯早就坏掉的昏暗的楼梯，最后进了标着“301”的房间。

　　一进门，本来对这里糟糕的居住环境不抱希望的琳璃感觉眼前一亮，如果说整个小区给人的印象就是脏乱差的话，那么云尘的这个小窝可以说的上是令人发指的整洁有序，五十平米的屋子里，物尽其位，纤尘不染，一进门的客厅里，除了一排沙发、一张茶几和一台老旧的电视外便被一个朴素的棕色木制书柜和同样材质的桌椅填满了，她上前看了看，里面都是一些她没见过的书，内容包罗万象，从古籍典藏的大部头到精致小巧的小本子，从历史传记到流行小说，从经济政治到宗教文化，应有尽有。她不禁咋舌，问道：“这么多书，你都看过吗？”

　　云尘进到左手边第一个房间，打开热水壶烧起水来，之后从冰箱里取出了一些水果，放在一个精致的塑料果篮里认真地冲洗起来。“老一点的基本都看过了，新的有些还没看。”

　　琳璃打开柜门，拎出了合四册的《易国史记》，掂了掂之后又放了回去，“这东西都能当板砖用了，拍人肯定好使。”之后她又抽出一本《轻盈与沉重》，翻开来扫了两眼，便也放了回去。“不知道写了什么，絮絮叨叨好像什么都没说。人类的书有好多都看不懂，他们好复杂啊。”她关上柜子门，转身趴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上面正在轮播着新闻。

　　“你已经和人类混了二十年了，应该大体有些了解了，老实说，我有时候也搞不懂他们。”云尘把啤酒、水果和零食摆在茶几上，两个人举起啤酒瓶碰了一下，各自痛饮了一口。看着地方台低劣的画质，琳璃说：“换个台，就这种垃圾广告这么多还没啥内容的电视台你也看？”

　　“我不看电视，这就是个摆设，好像只有一个地方台，其它都是雪花，看不了。”云尘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看书比看电视有意思多了。”

　　“我就看不进去，又无聊又枯燥，看完了还记不住什么，全忘了。”琳璃拆了一包薯片，衔起几片放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

　　“哈哈，好多人都是这样的，读书人所谓‘一书一世界’，你们可错过了不少世界。”他把橙黄色的橘子皮轻轻扔进垃圾桶里，把球状的果肉掰成两半，“诺，来个橘子。”

　　“谢啦。”琳璃用纤纤玉手接了过来，取下一瓣吃了。这时电视里播到了关于这次恐怖袭击的消息。

　　“……目前有关部门已经开始着手处理此事，相信在圣教的英明领导下这些妄图破坏人类社会稳定的异族分子必将被消灭在神的光芒之中……”

　　琳璃抓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两人继续着手上的活计，过了一会，云尘看了看琳璃，发现她手里提着个酒瓶子，对着黑了屏的电视机愣神。

　　“想什么呢？”云尘把两个剥好的橘子递了过去。

　　“为什么人类就一定要把我们当成坏人呢？我们明明只是想好好生活罢了，为了在人类的社会中生存，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观察他们的行为，学习他们的思考方式，好不容易才有了立足之地，可要是他们发现我是个狐妖，不扒了我的皮才怪呢。哎，你说，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和平相处呢？”琳璃摇晃着啤酒瓶，轻声问。她脸颊微红，看上去是酒醉了。

　　“这个问题，回答不了，”云尘喝了一小口酒。“在游历的日子里，见过太多没有道理的事情。狼群掠过村庄，里面所有人，包括小孩都被啃得只剩下骨头；血族的阴云飘来，不消半日，一座城堡遍布死尸。如果那些血族高兴，他们会用魔法把所有尸体复活，放任他们去残杀无辜的百姓；翱翔天际的巨龙一个不爽，随随便便的一个龙息就可以把一支上千人的军队化作尘埃；就说东部的鬼妖，一旦集合起一定的数量，附近肯定有城镇遭殃。这些人类，他们有罪吗？是，他们中可能有那么几个坏人，可大多数不也是普普通通、只想着把自己生活过得好一些的可怜人？他们凭什么就要因为那些异族的一时兴起就失去自己的生命呢？这么些年，我们做过的事情和他们现在做的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琳璃怔怔地听着，半晌，她喃喃道：“是啊，我们都是如此。”

　　“人类也好，异族也罢，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都觉得自己代表了正义，可笑，哪有什么正义啊，不过是些狭隘的种族观念，说到底，这是一场关于生存权的搏斗，谁赢了谁就能活下去。”云尘与琳璃撞了一下酒杯，“我干杯，你随意。”他仰头把剩下的酒喝的干干净净，琳璃没说什么，只是透着灯光看着酒瓶出神。云尘给琳璃削了个苹果，她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了？”云尘到厨房里冲了些茶，这茶叶还是从灵叶那里讨来的。

　　“醉了。”琳璃趴在茶几上，眼神涣散，看样子有些不胜酒力。

　　“这一点酒就不行了？刚刚在酒吧你喝了这么多还精神着呢。”

　　“不知道，可能那时候酒劲上来了吧，嗝儿~~”说着说着，琳璃打了个酒嗝，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

　　“睡觉吧，来，我扶你上床。”云尘轻轻抱起琳璃，转身走进左手边的第二个房间，把她缓缓放在卧室的床上，拿出一张厚一些的被子给她盖上，旋即想到，她可是狐妖啊，虽说现在是人形，但应该比人类要耐寒得多，自己有些多心了。待他要出去时，琳璃翻了个身，一脚踢掉了被子。

　　“睡觉还挺不老实。”云尘只得回去再次给她盖好。这次她顺从地把身子蜷成一团，嘴唇轻轻地咬着手指。云尘感觉她好像在小声地说着什么，他凑近去听，只听见她低低的梦呓：“妈…妈…”

　　云尘突然回想起了一些已经极为久远的记忆，一望无际的青色草甸之上，一位温柔明媚的女子正充满慈爱地看着他，他还记得这种被爱包围的感觉，可令他惊恐的是，他却怎么都拼凑不全她的脸，有的只是那零碎的五官。随着时光的推移，这种模糊感就愈发强烈。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溢上心头，太久了，好多东西都记不清了，比起湮灭，遗忘才是最恐怖的存在。

　　他看着熟睡的琳璃，她呼吸均匀悠长，眼角隐有泪光。他默默取出了被子、床单和枕头，把客厅的沙发靠背放了下来，铺好了自己的床。而后坐在桌前，翻开了之前看的笔记本，拿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云尘完成了工作，他把最终的推演结果裁了下来贴在笔记本上，收拾了一下狼藉的茶几，洗了个澡，换了一套舒适的短衣短裤，钻进被窝准备睡觉。不过今晚他的思绪似乎有些难以抑止，不知不觉又是很长时间过去了，他才好不容易进入了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恍惚之间，他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他猛地睁开眼，琳璃娇美的面孔就在他眼前，他们的鼻息相互掺杂在一起，她双臂环绕在他的双肩，修长的双腿隔着被子缠绕在他强壮的双腿之上。她的双峰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露出明显的沟壑。两人对视良久，一边双眸明亮如星，一边瞳孔漆黑似渊。

　　“下去吧，我们之间不可能的。”云尘说。

　　“为什么？”琳璃眼神中透出一种执着。

　　“跟我在一起的人大部分结局都不太好，我……不希望你像她们一样。”云尘叹了口气。

　　“骗人！那你现在的女朋友是怎么回事？不喜欢我就直说。”琳璃道。

　　“她吗？我对她的感情…除了爱之外还寄托了很多别的东西，跟你说不清楚。如果说我不喜欢你…算是吧。”

　　“…我哪里不好吗？”琳璃低下了头，眼神有些黯然。

　　“你很好，只是我们差太多，对不起，现在的我接受不了你的这份感情。”云尘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或许我不应该和你走的这么近。”

　　琳璃敏捷地钻进被子里，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既然如此，一个晚上，行吗？今天晚上你是我的，明天以后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了，好不好？”琳璃双手环过云尘的腰，身体挨地更紧了。云尘沉默了几秒钟，轻轻拨开了她的手，两臂一铲，再次用一个公主抱把琳璃捧进了怀里。他毫不迟疑地起身走进卧室，一把把她扔在床上。

　　琳璃从床上爬起来，她披头散发、裙摆凌乱，一边肩膀上的肩带还掉了，露出胸前一片花白。她双手杵在身侧一脸幽怨地看着云尘。云尘蹲下来，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你这样会让咱俩以后的关系蒙上阴影的，睡觉吧，跟我上床这事就别提了，对你对我都好。”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刚迈开两步，身后一个枕头就砸在后脑勺上。他只好弯腰把枕头捡起来，默默地塞回琳璃的手里。“要是砸我能让你开心，那给你砸一晚上。”说完他用一种顽童般的眼神看着琳璃。琳璃气不过，冷冷地“哼”了一声，抓过枕头蒙上被子，面朝墙壁头也不回地躺下了。“睡觉了！”她气鼓鼓地说。

　　云尘无声地笑了笑，也回到了自己的沙发上。这次他很快睡着了，直到醒来之前都在做一个梦，在梦中，他躺在一望无际的碧绿草甸上，看着天上云卷云舒。远方的小屋里升起炊烟，好像这是在给他回家的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