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读私塾的时候,李大龙就特别喜欢《对课》——学习写对联的课本。他总是不满足那些司空见惯的对联,常常匠心独运语出惊人,让人感到耳目一新。
每逢过年或者庄子上谁家办喜事,庄民们都要提着礼物请他写对联。他的书法龙飞凤舞,比他父亲更受欢迎。
尤其让李大龙开心的是,李飞虎因此对他刮目相看,自然对他的戒备和仇恨也减少了一些。
粗心的李飞虎哪里知道,武盼弟就是通过诗词书画才喜欢上李大龙的。
李飞虎从老宅子搬出去的时候,李大龙把一张红纸裁成两半,写上李章铜那著名的楹联大作:
享清福不在为官,只要囊有钱,仓有米,腹有诗书,便是山中宰相;祈寿年无须服药,但愿身无病,心无忧,门无债主,可为地上神仙。
每半边纸上写三行字。一张红纸就写一副对联,确实有点铺张,但李飞虎却十分喜欢,舍不得贴在门上风吹日晒。
他灵机一动,把那张李章铜的画像从老宅子带过去挂在自己的堂屋里,把这副对联贴在两边。因为在屋里,对联没有风吹雨打和日晒,好几年才需要换一次。
这楹联通俗易懂,内涵深远,充满大智慧,尤其是贴在李章铜的画像边,更加显得意义非凡,曾经赢得很多亲友的赏赞。
按照海西的习惯,李章南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家里是不得贴春联的,但亲戚邻居还是找到了李大龙,而李大龙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一年一度的施展才能和挣钱的机会。
李德金也拿着三张红纸过来了,把红纸放在桌子上说:“二爷好!姆大大叫我来请二爷写对子的。我把红纸放在这,我先去给奶奶和二婶请安,过一会再来拿对子。”
见到李德金大大咧咧说话的样子,李大龙心中不爽,说道:“老太爷去世头年,不宜贴春联的。你大大不知道吗?”
“二爷,”李德金辩解说,“您都能写春联挣钱了,而且李家的一大家子都来写,我们家就不能贴吗?”
“这个……”李大龙一时语塞,放下手中的毛笔想了想说,“我这是帮助你家卖红纸呢!你不要在这啰嗦了,去给你奶奶请安吧!”
……
大年三十这天,李飞虎照例忙着贴对联。上联贴好了,他拿着下联站在梯子上比划着说:
“小德金,我已贴好上联,贴下联时你看着要与上联一样高。要是高了你就说‘高升’,要是低了你说‘发财’。你看,是‘高升’还是‘发财’?”
“大大,既不‘高升’,也不‘发财’。”李德金答道。
“你这个……”李飞虎气得牙根痒痒,刚要说“小砍头的”,但想到是除夕了,便不得不把满腔的怒火压下去。
“小砍头”、“小断气”是海西老百姓对自己小孩的惯用称呼,尤其是在不高兴的时候,算是轻微的责骂。
李飞虎知道在新年期间“好话不灵坏话应”的说法,因此必须忍气吞声。
可是气虽然忍住了,但李飞虎的咳嗽却无法控制。他怕咳嗽起来一只手抓不稳梯子,便丢下左手端着的盛浆糊的土盆。未曾想到,这个土盆不偏不倚落在李德金的头上。
土盆摔坏了,李德金倒在地上。他顾不得脸上、身上沾着浆糊,双手抱着脑袋一边打着滚一边嚎啕大哭道:
“我的妈呀……疼死我了……妈呀,大大杀人了!”
“天哪!这是怎么了?”武盼弟跑到李德金身边,一边扶他起来一边耐着性子问。
“我问他对联子究竟高了还是低了?他却尽说不吉利的话!”李飞虎也从梯子上下来。
“是两边一样高呀!”李德金认真地答道。
“怎么不早说两边一样高呢?”李飞虎抱怨道。
“不是你叫我这样说的吗?”李德金争辩道。
……
贴好了院门上的对联,李飞虎下了梯子站在大门前,从地上拿起另一副对联轻声但却十分用心地念着:“千锤百炼铁成钢,炉火纯青人始圣。”
再仔细端详那笔力遒劲的字,李飞虎忽然想起李大龙的话:
“我们李姓是属木,名字里有金属相配才能在‘金木水火土’五行中独占鳌头。
中堂大人本名李章铜,他的兄弟和子孙的名字里都有金属啊!”
这话是李大龙给李飞虎的儿子起名字时候说的,李飞虎一直觉得这话在理,可现在却像一丝阴影爬上他的心头,口中便嘀咕道:
“他这算什么狗屁对子,好像说我家是铁匠铺子似的,他是不是希望我家整天叮叮当当的不得安宁?小德银,去看看你二爷家大门上的对子写的是什么?”
李德银兴奋地答道:“大大,我已经看过了,记得的。你听:春风劝酒桃花醉,细雨吟诗柳色新。”
一听“桃花醉”,李飞虎气又来了:“李大龙这个狗胆包天的色鬼,竟然把自己交桃花运的丑事写到对子里!
真是有辱祖宗啊!我得去找你二奶,让她管一管这个王八蛋!”
“大大,姆二爷给我们家也写了花呢!我念给你听:嗅花香骚人浅醉,添柳色墨客悠歌 。”李德银道。
“什么东西!尽是骚呀色的,这还得了!”李飞虎说着,走到李德银面前,夺过他手中的对联撕了个粉碎。
“老子现在就去那边,把你二爷这个王八蛋好好收拾一顿!”李飞虎怒道。
“大大,你刚才把证据都撕掉了,凭什么去打姆二爷呢?再说了,他的对子没什么不好的意思呀!”李德银道。
“你、你懂个屁!”李飞虎气急败坏道,可转念一想觉得李德银说的也有道理,便连忙说,“你再看看有没有证据了!”
“这个没问题呀!”李德银高兴道,“大大,你等着!姆二爷无论写对子还是写诗,都喜欢花呀柳的。”
说着,李德银便把放在地上的一堆对联拿起来,一副一副地查看着。
不一会,李德银惊喜地叫道:“有了,大大!你看:才把花香收字里,又将柳色染行间 。也是‘花香’、‘柳色’!”
“好!”李飞虎兴奋地叫道,“我现在就找他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