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九年农历正月十四，离海州城里省立第八师范开学的日子还有两天。
在张少轩复辟的闹剧收场后，关雄带着辫子军的残部回到海州。
他想借着给朐南镇驻军送年货的机会，顺便用军用卡车把李德金和沈招银带到第八师范。
得到消息，沈招银绷着脸耷拉着脑袋嘀咕道：“要是小德金知道我是自家花钱到海州念书的，而且坐军车去是因为沾了他的光，那我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这个不用你考虑，”沈云善说，“军车是送你们两个人上学的。我听李飞虎说，李大龙让家里的丫头去给小德金做陪读丫鬟，我也想给你找一个呢！”
“都什么时代了，还让丫鬟陪读？我大哥说，海州的学校是绝对不允许的。”
沈招银说着动起了心机：“大哥这话一定不能让小德金家人知道，我就是要看他的笑话！”
“好的。”沈云善说，“我现在就去告诉李大龙搭军车的事，还有不能带丫鬟陪读。”
沈招银连忙说：“大大，还是我去吧！你正要去找小德金讨论文章呢！”
……
得悉搭顺便车的事，李大龙十分高兴，赶紧和李刘氏商议：“老姏子，关长官送德金去海州，我们也搭车去海州玩一趟咋样？”
“那敢情好！”李刘氏听了连连点头道。
李家一家人兴奋得一夜没睡着觉，天一亮就和管小丫一起带着行李到运盐河西岸等候。
当他们经过街西头的时候，管二林把铁丝框子里的油果子送给了李家人。
看着这样的情景，李德金忽然想起当年骗吃油果子的事：“管大爷知道真相后，非但没有责备我，反而夸我聪明，随后一直帮我识字写诗……”
想到这，他“扑通”一声跪在管二林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管二林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扶起李德金：“贤侄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何必行此大礼呢？
贤侄今日远走高飞，来日必定飞黄腾达。实至名归啊！”
说着，管二林情不自禁地吟诵道：“谈辞听奋发，仪度看修整；实至名斯随，有如灯取影。”
李刘氏估计管二林说的一番话是鼓励她儿子的，也不知道李德金懂不懂，便问道：“德金，明白你管大爷的意思吗？”
“明白了，妈。”李德金答道。
见李刘氏仍然不解地望着自己，李德金于是解释道：“管大爷刚才提到了查慎行《三叠前韵答程佐衡》里的话语，意思是说，要注重言辞，让人觉得你是奋发有为的，还要注重修整自个儿的仪表。
一个人如果有了真正的学识、本领或功业，自然就有了好声誉，就如灯光照出来的影子。”
“嘟、嘟。”卡车来了，缓缓地在岸边停下来。
副驾驶这边的车门开了，沈招银神采奕奕地下了车，随他下车的是他的堂姐沈来凤。
一家人对沈来凤宠爱有加，从小到大，她要什么给什么，语言和行为也没有什么约束，十几岁时，家里就没有人能镇得住她了。
沈来凤比沈招银大一岁，人长得秀气，看上去显得聪明伶俐，但就是不喜欢读书写字，因为读三年级时留级，便和李德金、沈招银成了同班同学。
在这之前，李德金到沈招银家去玩的时候就经常遇到她，彼此很熟悉，也很有好感。
在李德金和沈招银发生矛盾的时候，沈来凤总会向着李德金。
到了一个班级，李德金和沈来凤自然就是“老朋友”了。不管李德金和谁吵架或者打架，沈来凤总是冲在前头。
可是好景不长，到了五年级结束，沈来凤又留级了。
……
沈来凤下了车，帮着李家人和管小丫把行李放到车上，然后又把李丁氏和李刘氏拉上车，未了，把一封信塞进李德金的衣兜里。
卡车缓缓地开动了。
李家人向路边的人挥手告别，而向李家人挥手送行的只有沈来凤一个人。
李德金拿出沈来巧的信：“你到海州念书，我会想你的。想你的时候，我就看你以前写的作文。
虽然我以前一直不喜欢念书，但就是喜欢看你的作文。
你喜欢吹笛子，我也喜欢。你还笑话我会把胸部吹大起来，可是我偏要吹……”
看到这里，李德金怦然心动，双手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手里的信纸便被风吹走了，飘飘悠悠，最后落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
谢正中的宅子就在第八师范附近。半年前，谢正中在李大龙家中的时候，就说好让李德金住在他家。
听谢正中说不收房租，谢正中的后妻谢汤氏一脸的不高兴。
李刘氏赶紧递上准备好的几样礼品，又塞给谢汤氏两块银元。
谢汤氏的儿子支化琦却是欢天喜地的。他见到管小丫长得如花似玉、楚楚动人，两只眼睛紧盯不舍放出异样的光芒。
管小丫不敢正视支化琦，连忙转身把李德金的行李往阁楼上搬。
支化琦见状赶忙左手抓住管小丫的胳膊，右手从她的手里夺过东西：“我帮你提！”
“谢谢！”管小丫勉强地笑着说。
“不客气！”支化琦连忙回应道。他松开抓住管小丫胳膊的左手，顺势在她的脸上抹一下。
管小丫微微颤抖了一下，便扭头把自己的东西往锅屋里搬，那是她为李德金做饭和自己住的地方。
……
吃过晚饭之后，管小丫说：“老爷他们都回去了，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那咱们去逛街！今天是元宵节，城里可热闹了！你听，已经开始放鞭炮了！”李德金说着，拉着管小丫的手就出了门。
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大地，海州大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街两边张灯结彩，路灯下浓妆艳抹的街女搔首弄姿，在凛冽的寒风中招徕嫖客。
偶有卖唱的歌女声音委婉凄切，如泣如诉，旁边坐着吹笛箫或者拉胡琴的师傅。
“你瞧，”李德金一边说一边指点着，“这是中大街，向东至钟古楼，再向东就是东大街，我们第八师范就在边上。
学校就在考棚内，据说那个考棚还是清朝设置的。你看，那是文庙，也叫孔庙。
据说人才辈出的乳学巷也在附近，那儿有一户从山东搬来的丁姓人家，不仅出才子，还出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