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李尘讥诮地说道:“如果它有那般奇效,又怎么可能留在这里?世外的许多宗派早已经将他掘了回去。”
傲风羽说:“传说中佛宗佛祖修道至巅峰,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他,所以只能飞升,而佛祖飞升之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对着一棵枣树所说,自此之后就成了佛门圣树。”
李尘说:“但它现在并不在佛门。”
傲风羽说:“因为世间再无佛门。佛祖飞升天外,寺门依旧,岁月却让佛门理念渐渐和佛祖的意念背道而驰。圣树已经生了灵智,它只尊敬佛祖的意念,佛门变了,它就走了。”
李尘问:“它可以走?”
傲风羽说:“千万年间,只走过一次。”
李尘问:“你有那棵树的果子?”
傲风羽说:“那棵树实在有些怪异,至今只自愿给过别人三颗果子。”
李尘问:“以它的身份,莫非还有不自愿的时候?”
傲风羽说:“当年被一个瞎子扛了整整一枝干回去。”
瞎子自然是渭城的瞎子,李尘发现傲风羽在说瞎子的时候竟没有向自己投向半分异样的目光,终于明白,傲风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李尘说:“我做事是不喜欢等太久的,如果要走,现在就走。”
走自然是去看那棵枣树,傲风羽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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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枣树下并没有多少人在,李尘看着枣树上的裂缝,走了过去。
李尘走到树前说:“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我想要你的一颗果子。”
枣树一直被称做圣树,并且这些年来向他求过果子的人无一不对它恭敬,枣树虽然听到了李尘的话,却没有理他。
李尘从背后抽出自己的孤城剑说:“我这把琴是瞎子的琴,我这个人是瞎子的弟子,我现在要一颗你的枣,如果你不给,我就去请瞎子。”
枣树树枝轻摇,果然在那剑上感受到瞎子的气息,想起当年那个可怕的瞎子,树枝震颤,从葱葱郁郁间落下一颗枣来。
李尘看着那颗枣惊奇道:“居然真的是枣!”
枣树鄙视地想着:我既然是一棵枣树当然是结枣子了!
李尘捡起枣子,放在袖间,翻身走到傲风羽身前,发现傲风羽奇怪地看着自己。
那棵枣树无数年间只给过别人三颗枣子,如今李尘不过走到枣树身旁数个眨眼的时间就得到一颗枣子,无论是谁,也总要震惊。
李尘知道自己重铸气海后定会引来天劫,说道:“去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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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城,一个瞎子。
瞎子自渭城起步,于都城羽墨书院处落步,行步落步之间便是万里。
瞎子站在羽墨书院外,不知对何人说话,“我进不去,而你又不敢出来,隔着这么远谈一谈也可以,我想知道,它为什么这么早就对孤城出手?”
行人都以为站在那里的瞎子是一个疯子,所以对着空气说些不知所谓的话。
瞎子是对和尚说的。
和尚在羽墨书院里闭着眼睛说道:“因为它似乎害怕了。”
瞎子问:“害怕什么?”
和尚却说道:“我是它的狗,不是你的狗。”
瞎子沉默了片刻说:“你真的愿意做它的狗?”
和尚说:“愿意或不愿意不是我自己选择的,就像你的弟子李尘。”
瞎子听到和尚提起李尘,露出欣慰的神色说道:“孤城终究还不是它的狗,因为孤城没有把我的剑抛掉。”
和尚嘲讽道:“即便是你的剑又如何?你都斗不过它,何况是你的剑。”
瞎子说道:“我确实斗不过它,但它总算杀不了我。并且现在拿剑的是孤城,不是我,孤城生而知之,比我要强。”
和尚嘲讽之色更浓,“生而知之?那只是它给予的而已,说到底,你的弟子不过是它养了这么多年的狗而已。”
瞎子说道:“孤城不是你。”
瞎子本以为和尚会愤怒,然而和尚却没有。
和尚说:“你今天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瞎子说:“孤城把他的琴落在这里,我来找它。”
和尚说:“好,即便你不来,我也会想办法送出去,你的这一把琴可以让李尘修道更快些,好让它更早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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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上,李尘将枣子服下。
李尘体内气海本已经散在体内,碎片如光点般附在体内筋脉上,那颗枣子入腹部化为清凉的洪流,蜿蜒在筋脉内,将光点聚成一团,渐渐成形,气海内最显眼的便是一颗圆珠。
李尘的气海已经铸成,境界依旧。
然后破境便要渡劫,那劫已经赶来。
西方来了一片乌云。
风也跟来。
不知风卷乌云,或云裹狂风;荒原上的枯草四散,如惊飞的鹅群。
天空中聚来了雷电,不计其数,可称千万道,并在不断吸附各地雷电。
雷电终于停止汇聚,天际上方雷海涌动,又有一股力量将它渐渐压缩,直至只剩下三道细长的青雷,一道天雷弹射,落向地面的李尘。
天空中的乌云裂开一道缝,光芒射入,犹如一只眼睛。
然而世间有谁能有这样的眼睛?
李尘抽出身后的孤城剑,用的,依旧是瞎子的那一招。
剑芒与青雷相撞,光芒耀眼,刺得人睁不开双眼,不知其中剑与雷的交锋如何。
远处的傲风羽紧握着拳头,“混蛋,涅体九境天劫怎么可能这么强?”
剑没有胜,所以李尘跌落在地面,雷也没有胜,所以消散在空中。
然而空中还有两道青雷,李尘看着青雷,沉默地抓起孤城剑,起身看向天空,喃喃自语,“总之,不做狗。这是我和李山说过的。
27
李尘跌落在地面上,咳出许多血,虽然支持着站起了身子,以这样的状态却是绝对度不过下一道天劫的。
李尘体内那颗圆珠在此时轻微震颤,传出一道意念,“你或许已经知道,我是羲皇剑灵,当年伏羲族被屠我崩去剑身逃亡,本想要夺舍,没想到遇到你这样的怪胎,如果你死,我也会灰飞烟灭,所以我会尽力帮你。”
孤城剑上于是多出了一道凌厉的剑意,那道剑意之强大似乎可以切割世间一切事物。因为这是整个伏羲族的剑意。
羲皇剑是伏羲族供奉无数年的圣物,整个伏羲族的剑意和信仰自然都在它身上,而它的剑身虽然崩毁,剑柄上圆珠却才是真正承载力量的器物,这道剑意,足以破劫。
然而李尘境界低下,即便有这样的剑意也发挥不出十之一二,又要怎么挡住天劫?
天劫落下。
有剑自下方飞出。
孤城剑。
李尘当年生而知之就为自己取名李尘,叶是叶姓,孤城二字,便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孤城,当年他生而知之,意气风发,孤城便是自己的决心。
世事变迁,李家上下除了自己其余人全部死去,李尘又成为别人的一条狗,虽然那人牛逼到已经不再是人,但李尘依旧不想成为那人的狗,所以孤城二字对李尘的定义便不是为了辉煌。
而是自由。
这也是李尘的剑意。
所以此时的孤城剑看似简单实则含着两道剑意,一道堪称岁月,一道便是对自由的渴望。
孤城剑与天劫相撞之后又是一道光芒,天劫消散剑又落下。
一切都在李尘眼里,李尘双膝微微发力,一跃而起,接住那剑,竟没有停止,而是提剑向第三道天劫而去。
第三道天劫其实还没有落下,所以李尘跳得很高。
远处的傲风羽想要看向天空,双眸却在刹那间被光芒刺得生痛,流下酸涩的泪。
李尘跃向天空的同时。
有瞎子自远处走来。
瞎子看向天空,光芒依旧,他却没有闭上眼睛,因为他本来就是瞎子。
瞎子‘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黑夜给了每一个人黑色眼睛,幸好我丢弃了黑色,全身非灰即白,否则今天又怎么可能看什么都看得比别人清楚一些,又怎么可能站这么高而不跌下去?”
那声音不知穿了多远。
不远。
只在咫尺。
然而很远。
因为李尘听见了。
李尘听到瞎子的这句话后便看见了一道门。
那是最后一道天劫,李尘认为,只要把它毁了,一切都好。
那道门却开了,李尘便被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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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在远处看着,“终于到了这一步,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时间快到了,千万别再让我等太久。”
而后瞎子向前走了一步。
于是他站在那道门的前面,世间也只有他能站在门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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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原来是一个世界。李尘就在这样一个时间里。
“苍茫天地孤烟直塞外奇观是黄沙。”这世界里尽是孤烟,尽是黄沙,脚下黄沙,身处孤烟间。
羲皇剑灵说:“我来过这里。”
李尘没有问如何来的,因为那不重要,“怎么出去?”
羲皇剑灵说:“等到天黑就好。”
“要多久?”
“当年我等了三百多年。”
李尘起身,拔出孤城剑,剑指四周弥漫着的灰色烟雾,说:“我不想等那么长时间。”
羲皇剑令不知李尘要做什么,说道:“这个世界没有尽头,我当年三百多年一直在前行,也不能走出去。”
李尘看着灰色想了许久。
天地一片朦胧,能造成这样朦胧的,唯有灰色。灰色便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就像一道光明与黑暗的选择题。
李尘说:“不要光明。”
于是世界趋于黑暗。
李尘想了想,说:“不要黑暗。”
世界便开始隐现光明。
李尘不知想到了什么,说道:“我想要脚踩光明身处黑暗。”
世界又化为黑色。
“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身在光明,心向着黑暗。”
“嘿!你不要这么小气,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来寻找光明有什么不对的,莫非一定要去寻找黑社会?何况光明也并不如何光明,如果真的光明我怎么可能受这么多苦,怎么可能变成别人的一只狗?”
过了不知多久,李尘停止喊叫。
四周依旧一片灰色,“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最接近光明的时刻。然而如今黑暗和光明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那么我选择自己和手里的剑。”
抓在手里的,才是最可靠的。
“羲皇剑灵说等到天黑就好了,那么当年它是选择了黑暗才走出来的。我不想选择黑暗,也不想选择光明,所以要一直等下去,等下去便意味着失去自由。与其失去自由不如自我了结,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总要比做别人的狗好很多。”
于是李尘的剑便刺了下去。
世界崩毁。
原来选择自己也是一种选择。
现出光明与黑暗同在的世界。
李尘看着眼前的瞎子,突然觉得他实在有些可爱,想要过去抱时,却发现自己还在空中,道力此时已经殆尽,维持不了这样的高度,摔落下去。
瞎子伸手抓住李尘的脚,降落在地面上,看向天空。
那里有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庞大无比,其中含着无尽的威严与光明。瞎眼厌恶地看着那只眼睛,说道:“我实在很讨厌你这样一副样子,如今我的徒弟既然已经做出选择,我便会护着他,虽然我打不过你,但你总归是杀不了我的。”
那只眼睛里渐渐升起一阵嘲讽,而后渐渐消散。
风过无痕,瞎子身形也渐渐消失。昏迷的李尘身旁多出一把铁琴。
28
傲风羽没能看见天空中那颗巨大无比的眼睛,于是自然没有看到瞎子的到来和离去。
直到风渐渐散去,瞎子身影不现,天空巨眼隐去。傲风羽睁开被光芒刺得流下眼泪的双眼,看到远处跌落在地的李尘。
傲风羽曾用天衍术测过自己所在门派未来的走向,看到李尘便是未来壮大自己身后门派的根本,所以不论先前李尘所显现出的实力以及引来的天劫多么的诡异和不寻常,傲风羽都决定救李尘。
其实李尘已经不用他救。先前瞎子走到李尘身前除了放下琴外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实则已经度了一道世间最为精纯的元气,那道元气无论进入谁的身体,都足以从最为低阶的浮生成为渡厄的修道者,然而李尘和天劫相斗虽然获得平手,实则天劫通过孤城剑游走在身体内,刚刚铸成的气海又出现不稳的迹象,那道元气的功用便全部用来疗伤而已。
傲风羽走到李尘身前决定要背起李尘回风雨阁时,李尘突然醒来,只是李尘此时依旧有些虚弱,他睁眼时,先见的便是身边的那一把铁琴,再见的,是傲风羽。
“不用背,扶起我就好。”
傲风羽扶起李尘,感兴趣地看了看李尘手边的铁琴说:“先回风雨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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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阁楼第六层里,李尘在楼前看着楼外说:“这里风光不错。”
傲风羽说:“我们已经说过,只要我帮你重铸气海你就入我风雨阁,只要你入我风雨阁,每天都可以看这般风光。”
李尘却说:“你虽然修为不高,但既然会些,总归可以感应到我的不俗。”
傲风羽微微皱眉,“即便你不俗,如果你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想我也应该对付得了你。”
李尘说:“我确实说过我会入风雨阁,但并没有说入风雨阁便一定要听你的。”
傲风羽藏在袖间的手微微捏印:“什么意思?”
李尘说:“我要做阁主。”
傲风羽嘲讽地看着他:“你确实不俗,想来是如今五大世外之地之一的天下行走,但是你要清楚,自从当年渭城那位动了锤子之后世外之地便不应该再像曾经曾经那么嚣张。你现在又凭什么要我的风雨阁?”
李尘笑道:“我并不是那些听起来实在有些装逼的世外之地的人。”
傲风羽说道:“那你便更不应该嚣张。”
“我来自渭城。”
傲风羽听到这句话后一时间因为震惊而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李尘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傲风羽看着他说道:“不可能,渭城那位虽然收过一位弟子,但已经问道并且问道之后叛出师门。”
李尘说道:“无论他曾经收过谁做徒弟,如今我成了他的弟子终究是事实。”
傲风羽问:“证据。”
李尘瞟了眼身后的孤城剑说:“先前抗劫的时候你是见过我这柄剑的凌厉的,试问世间除了我师父还有谁铸得出这样的神兵利器的?”
傲风羽眼眸微亮。
李尘晃了晃手边的铁琴说:“我不知道先前你为什么没有看到瞎子,但是现在铁琴又回到我的身边就说明瞎子在我渡劫的时候来过,否则你又怎么说明我的铁琴的出现?”
傲风羽问:“你既然是渭城那位的徒弟,你的气海又是怎么散去的?”
李尘说:“本来有瞎子护着,这天下当然没有人可以动我,所以动我的人当然是在天上。”
傲风羽问:“天上有人?”
李尘却摇头说:“不一定是人,也可能是畜生。”
傲风雨没有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因为一切对于他而言只有风雨阁的事情才最重要,“你用我的风雨阁要用多久,最重要的是,你要用我的风雨阁去做什么?”
李尘解释道:“现今世间的领土大多在秦的手中,而我和秦有些过节,瞎子当然可以用锤子砸扁整个大秦,但我想要自己灭秦,所以必须借你的风雨阁一用。”
傲风羽皱眉道:“我的风雨阁虽然网罗世间的所有刺客,但是终究是世间的,何况即便是世外的,在整个世俗军队千军万马面前除了问道的真正高人修道者不可能决定整个世间国度的胜败。”
李尘说:“风雨阁内既然网罗世间刺客,那么刺杀一些官员总归是不难的,这样总可以造出一些混乱,让大秦灭的更快些。”
傲风羽仔细想了想,说:“大秦有座山。以你现在的境界绝对是打不过那座山的,莫非为了区区一座小山要动用渭城那位?”
李尘说:“师父当年在世外之地大乱交战时候也不过是因为有些烦动了一下锤子,现在大秦之后不过一座小山我怎么会让他动手,即便我让他动手,以师傅的骄傲也是不愿意的。所以师父不会出手,那座山最终还是要由我或者丙子去灭掉。”
傲风羽疑惑道:“饼子?”
李尘看了他一眼说道:“一个人。”
傲风羽说:“先前听你分析了一番,即便我的风雨阁内刺客上万但最终的决定权依旧在于军队,你又要怎么办?”
李尘说:“易城现在已经反秦并且占了两座城池并死死守了一年,以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或许可以再撑得了十年,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想来易城城主现在极其烦恼。”
傲风羽终于明白李尘的打算,“如果你的计划达成,或许可行。”
李尘说:“一定可行,如果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到,我又怎么对得起师父。”
在李尘心里,实则更多的是因为那位脸圆的书生。
当初赢钱一句话导致叶氏被屠,李尘一直记得这一笔账,赢钱李尘决定留给小丙子亲手手刃,但赢钱守护了数百年的大秦,李尘决定在小丙子回来之前覆灭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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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城城主易天行正在府里骂娘,当初他受沈慢慢的蛊惑招兵买马,举兵反秦,沈慢慢答应将自己足以让全天下穷人都吃饱喝足的钱财供给易天行是其中之一的原因,更大的原因则是沈慢慢的一身神通。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沈慢慢在一年前突然不知所踪,易天行骑虎难下自然不免要问候沈慢慢的娘。
城主府门口两个士兵正在谈论城里哪家红袖招云之地的姑娘漂亮些时,士兵赵三看到一个少年背着一柄剑走了过来,挺了挺身形大喝道:“城主府前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士兵钱四说:“就,就是,这,这儿可是将来,来要建皇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