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贝斯图尔的腰间的包袱里都会多几个头颅,然后他会将它们统统交给镇长。镇长从里头认出来哪个是他要的那个团伙的头领,之后便付给贝斯图尔1000第纳尔,再等待2、3个月后贝斯图尔的带来。就这样过了18年,镇长都换了几个,但新镇长一上任都知道这里有个叫贝斯图尔的赏金猎人。
于是在又经历了一遍这种贝斯图尔认为无聊却又不得不做的对话之后,贝斯图尔出城去了。城外只有一望无际的荒漠,苍劲的大风卷起沙尘,向上望去,是广阔无垠,苍远明净的一片蔚蓝色的天空,炽亮的太阳高高地在上面照耀着。这段时间的荒漠都是这样单调寂寥,卡拉德的商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贝斯图尔想到了这点,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望着头顶的天空,想到:
“若是卡拉德人真是把这里也攻陷了,我该去哪里呢?”
将这些思绪收拢起来,他套上萨兰德头巾,把白色的须发都敛在头巾中,便纵马飞奔起来。在辽远的荒漠中,他的身影渐渐的化成了一个黑点。
这片沙漠上的沙漠强盗还是很多,不过在萨兰德王国几次集中力量的围剿之后,这帮强盗的规模已经小了许多,大部分都是零零散散偶尔抢劫村民混几口饭吃。如今连20人以上的强盗团伙都已经算大规模了,酋长们也无意再管这些事情,毕竟最近与卡拉德帝国边境纠纷激增,战争似乎一触即发,而这次的战争可能就是关乎他们生死存亡的事情了。
贝斯图尔漫无目的地在荒漠上闲逛着,他倒是知道,就算自己不去找那些强盗,那些机敏狡猾的强盗也会来找自己这样一个形单影只的“旅行者”的。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重复的景象与自己的身影。这样的场景总会令他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严寒的夜晚,夜空深沉压抑仿佛要落下来似的,而星光竞耀,仿佛星星也在以某种虚幻的速度迫近他的眼前。他在之后数十年的岁月中也再未感到那种压迫感。那时他刚刚为他的哥哥报了仇,蹲在河边洗去身上沾染的仇人的鲜血,复仇的快感渐渐在脑中化为一片空白,并隐隐感觉到某种恐惧将要乘虚而入。他竭力不让自己思考,只是令骏马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他从达斯贝法连夜逃出,在库吉特的草原上一路狂奔,跑到哈尔玛的酒馆里时,才让自己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之后他经历了无数个难捱的夜晚,直到难捱也演变成一种他已经适应了的习惯,他开始找些活做。他会帮酒馆送送酒,也会帮镇长去赎回镇里被绑架的少女。他寡言少语,冷漠内敛。这个习惯伴随他直到数十年后的现在。
就算他后来遇见了雷翁奚罗,他也从来不愿意对自己做些许改变。他天性中带着库吉特人的倔强与粗犷,以及对自然命运的迷信。他是不愿意在卡拉德人或者说斯瓦迪亚人(他懒得去做这种中部人所热衷做的区分)手下做事的,然而他已经没法回到库吉特草原了,虽然他在心中还总是念叨着他的家人,他那在草原上放牧的老父,在哈尔玛城里做生意的姑妈。多年之后,当雷翁询问他是否愿意去打听打听库吉特汗国的消息的时候,他头一回没能够限制住自己的情感,有意陷入回忆的陷阱,以他最厌恶的那种絮絮叨叨的方式,喃喃地讲起他在哈尔玛的姑妈和在草原上的家人,而没有注意到雷翁奚罗仔细倾听他的谈话时那种复杂的眼神。当他清醒的时候,他不愿意面对他正在帮助一个卡拉德人把库吉特人从他们生存已久的草原上驱逐出去这一事实,当他用酒精麻木自己,或是在睡梦中沉浸于梦幻的时候,他还是相信库吉特人能够长驱直入,把那些所谓传统的中部人赶尽杀绝,然后把成群的牛羊,华美的布匹以及香醇的美酒都带回家乡,就像当他还是个被认可的库吉特人时所做的那样。
他和雷翁常常是队伍里睡得最晚的人。他们的营帐散落在原野上,远远看去就像些暗紫色的斑点,而其中总有两个营帐的亮光不曾熄灭,显得尤为鲜明。贝斯图尔是因为小时候在草原上养成的守夜的习惯,他并不那么容易入睡,他有时会好奇雷翁在做些什么,于是有时他会来到雷翁的营帐,雷翁总是拿着笔,在一本厚厚的淡黄色的本子上写着什么,那本子的封面上写着他的名字。雷翁知道他进来,却也并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让他随便坐。贝斯图尔就找个角落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写字,但也不去记他到底写了什么,这种默契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当初雷翁在酒馆找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喝着酒,而他则还是那样冷漠地一言不发地盯着酒罐,重复着举起酒罐又放下的动作,直到那个时候,酒馆里已经人影寥寥,灯火在角落孤零零地照映着,他们才开始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那种,一如后来他们在营帐中默默相对的时候,直到曙光在天边浮现,对应着他们在心中默念的黎明来临的步伐,他们终于开始说话。
得惊奇,似乎雷翁奚罗总能找到跟他人对话的最好的方式。他对待艾雷恩,对待法提斯,对待波尔查与对待自己的方式都不一样,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似乎那些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们对雷翁太崇敬了,雷翁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成为了神一样的存在,填补了他们心灵中因为战争失去了信誉的格伦缔尔的空缺。然而贝斯图尔自己却不是这样,他在那个晚上就感觉得到,在之后二十多年的岁月里的雷翁奚罗与那天与他在酒馆相识的那个雷翁奚罗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沉浸在孤独中又害怕孤独而渴望某种解脱,冷漠坚毅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想到这里贝斯图尔摇了摇头,他无法判断雷翁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他只是明显的感觉到,雷翁最后也没能把自己解脱出来,他沦陷在了他自己所缔造的秩序中,等待他的不过是破碎的梦幻与冰冷的现实。而自己呢?想到这,贝斯图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用以掩盖心中的早已经重复的麻木了的悲戚。还不是一样,他在心里念叨着。
他的笑声在荒漠的大风里回荡着,远远的出现了几个黑点,那些黑点似乎是受到这苍凉的声音的惊动,迅速地朝贝斯图尔靠近过来,渐渐变成了一团黑影。贝斯图尔集中精力,用手微微遮挡过分刺眼的阳光,仔细地看了看远处的黑影,从箭袋里掏出箭矢,缓缓拉满弓弦。
费尔扬斯翻开这本书细细翻看。纸张已经很旧了,泛黄的厉害。每一页的左上角都标上了日期。每一页都只有一段文字,这似乎是这个作者的怪毛病,因此有的一页只有疏疏朗朗的几行非常大的字,而有的则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字迹都十分清秀。令人奇怪的是,这似乎是本残缺的日记,后面出现了明显的撕毁的痕迹。费尔扬斯读了几段文字之后大致可以确定这是一本日记了,只是谁知道这是不是雷翁真正的日记呢?逃避的心情始终还是占了上风,费尔扬斯本想将书一把还给马奇科再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然而当他草草翻到最后一面的时候,那秀美的签名一下子将冷冰冰的现实推到了他的眼前,雅米拉的拼写明明白白地出现在最后一面,而他母亲的字迹就是再过一百年他也是不会认错的。
而他的母亲的签名上方是刚才见过无数遍的清秀的一行字迹:献给我美丽的管家,雅米拉小姐。
而那签名下方则又是另外一个人的签名,与上面的字迹显得格格不入,显得十分的英武:艾雷恩。这名字他只觉得又陌生又熟悉。
费尔扬斯深吸了一口气,他只觉得有些恍惚,火焰在壁炉里发出滋滋的响声,除此之外,他再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他翻回到第一页,重新看了起来。
今天天气很好,因此我的心情才觉得舒畅吧。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天气吧,从下周开始我每周就能有大概8000第纳尔的收入了。但这件事情却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令我高兴,这是为什么呢?或许我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渴望去追求那个所谓的目标,但是没有办法,或许这也不是什么追求,只是每当我想起蒂塔的时候,我都没有办法使自己冷静下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就已经被某种自己无法控制的东西溢满了。但无论怎样,现在的秩序是一定要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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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1日
马利加就是个渣滓。海寇也是帮渣滓。只不过有先后顺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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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20日
哈伦哥斯又吃了败仗。意料之中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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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1日
苏诺与乌克斯豪尔都失陷了,不过这也是暂时的吧。依林达哈被诺德人洗劫一空,维达也是,父母与蒂塔的墓或许也被践踏毁坏了,还需要忍耐,再忍耐一段时间。
1258年1月28日
哈伦哥斯被放逐了,他是父亲提到过的最鄙视的领主。格雷恩沃德也被放逐了,他是父亲提到过的为数不多的挚友。哈劳斯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但只要瑞伊斯在,斯瓦迪亚还是不会亡国的吧。当我上次在阿哥尔隆堡里摘下头盔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像差点就认出我来了,他或许还记得我10岁那年他来看我的那一天吧。那时候蒂塔才5岁,要是她也活到现在,现在应该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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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2月3日
像,像极了。蒂塔也是金色的头发,黛蓝色的眼睛。或许格伦缔尔真的存在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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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3月16日
上周亚罗格尔克的人才刚来过,今天赛加的人就又来了。再等待,等待一段时间。斯瓦迪亚已经好像再准备对拉那的攻势了。我知道那个时候快要到来了。其实克德尔克这地方挺好的,或许以后也可以草原住下来,放羊牧马,蒂塔也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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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4月25日
哈劳斯的人终于来了,比想象中的看起来要寒酸的多。之后的道路或许更加困难,不过与现在本质上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吧。斯瓦迪亚总算是把拉那攻下来了,接下来有很多事要做了。
1258年5月20日
阿乎恩堡也取下来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打下整个库吉特草原作为新的土地吗?恐怕不行,库吉特人已经在这里居住许多年了,短时间内没有办法令他们心服吧,况且这里的响马也是个不安定因素。还是先想办法把大陆中部的土地拿回来吧,诺德人是没有办法在卡拉德人的土地上这样一直作威作福下去的。瑞伊斯依然没有封地,虽然这几次作战都是因为他的周密部署才成功的,但他并不在意这个,然而周围人为他鸣不平的时候,哈劳斯的神情还是令我担忧。哈劳斯到底在想什么呢。他的英勇与我曾听闻的传说别无二致,然而他的心思却似乎永远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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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6月1日
库吉特人的大军就要来了,看来他们对拉那相当重视,宁愿以失去阿苏冈堡这样险隘的要塞的代价来换取与萨兰德的和平。拉那应该是收不住了,不如连夜带领军队去突袭罗多克人的帕拉汶,然后是特瓦林堡,若是能重新夺回这两座城市,许多的斯瓦迪亚人会重新回来的吧。明天一早我就去跟瑞伊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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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6月3日
瑞伊斯被放逐了。无来由的暴戾与猜忌。我受够了。
1258年6月5日
克德尔克也丢失了,不过这也是暂时的。今晚就要动身了,拿回帕拉汶的话,父亲在格伦缔尔的殿堂里也一定会高兴的吧。蒂塔呢?她还没有在帕拉汶的城墙上看过那陡峭的海角,闪亮的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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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6月21日
哈劳斯似乎对那些所谓的“新”领主都很好。帕拉汶的周边的土地都分封给那些从别处来投靠他的领主了。下一步是对苏诺的攻坚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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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7月15日
苏诺封给了拉法齐。他是个挺耿直的青年,正义感很强,或许有些太强了。他对叔叔被赶走一直耿耿于怀,想必这个封赏只是一个安慰吧。然而在庆功宴上我看不到他脸上的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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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8月10日
今天在库劳,我第一次见到了艾索娜夫人,但我并没有照我的誓言那样,拔出我应当拔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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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8月22日
当我跟哈劳斯说起艾索娜夫人的时候,他还是那样一副表情:威严死板,却又好像除了做出这个样子之外别的事情对他都无所谓。他还是用那样一种讽刺的语调讲起艾索娜夫人,而不是堂堂正正地做出回应。现在我明白我应该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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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9月16日
从明天开始,我就是一个叛国者了。这是现在这一切该死的终点了。我想真正要建立的东西就在我的面前等着我。
费尔扬斯发现到这一页之后就再无日记的内容了,直接跳到了最后一面的签名。那些撕毁的痕迹表明这是人为的,而费尔扬斯对这件事也似乎有了自己的判断。他如今只剩一个疑问,于是他转向马奇科,马奇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神神秘而深邃。
“您是怎么拿到这本书的呢?”
马奇科盯着他,嘴里只是一直念叨着:“像,太像了。”费尔扬斯更觉得疑惑,刚要发问。只听得马奇科那沙哑而粗糙的声音再一次震动着空气。
“你没有见过你的父亲吧?”
费尔扬斯只觉得自己今天经历这样的时刻太多了,他太疲惫,连心思都无法揪紧了,只能任凭这种单纯的话语转化为某种不假思索的事实。
“我见过你的父亲。”马奇科的脸上跳动着鲜红的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