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婵当即一声长叹,心里感到左右为难,正想说那两个家伙已然西去,寻找圣湖圣山,你到底作何打算?边上的霜姨却伸手扶了扶姚瑶,脸上现出犹豫和激动的神色,好像有什么话要讲。
姚瑶一怔,叫道:“霜姨,你怎么啦?”
霜姨似乎定了定心神,缓缓说道:“你刚才提到,妖族与你有灭国破家之恨,杀父弑母之仇是吗?”
“瑶公主啊,这事你只怕弄错了。”
“什么?”
姚瑶大吃一惊。
边上的文婵也禁不住张大了嘴,准备说的话一下子全咽进了肚子里。
沧月国为妖族所灭,虽然存在一些疑点,妖族也一直不肯承认,但这不仅是武极殿作出的结论,更得到唐无涯师伯的亲口证实。
难道,确然是另有隐情?
霜姨摸了摸姚瑶满头秀发,瞧着她看了半晌,嘴里喃喃自语:“你长得可真像你的父王。”
姚瑶听到霜姨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来这么一句,不禁一愕,心道:我只依稀记得母后的模样,父王长什么样我都差不多已然没有了印象……
又听霜姨说道:“至于我沧月国被灭的真相么,咦!你俩且随我来吧,有些东西,你们看看,或者就会知道一切。”
霜姨虽然是个女子,却行走如风,三人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开城的废墟已远远摔在了身后。
再走了大约两个时辰,越过了数座大山,便进入一处谷地,谷地四面青山矗立,白云环绕,谷地之中,一条弯弯的小河,流水哗哗,河水之边,有几处整齐的田垅,一群少年少女正在田间采桑。
远远的山边,还有几处清新的茅舍,淡淡的炊烟在黄昏里飘荡,鸡鸣犬吠之声可闻。
这里竟是一处世外桃源。
田间采桑的少年男女远远的朝这边招手,欢快地叫着:“霜姨回来了!”
霜姨遥遥挥手示意,带着姚瑶和文婵朝茅舍缓缓而行,片刻之后走进一处干净的小屋,屋内三两个饭桌,数条长凳,柴火锅台。
一个十三四岁的青涩少女正在煮茶,见到霜姨回来,又带了两个陌生人,似乎有些害羞,轻轻叫了声:“霜姨。”
霜姨应了一声,道:“来客人了,小颜快给客人倒茶。”
这被叫做小颜的少女手脚轻巧,很快从墙边木柜中拿出一应茶杯,姚瑶仔细一瞧,竟是记忆中昔日王廷御用的细白瓷,不免睹物思人,眼睛就有些发酸,不由看了霜姨一眼。
霜姨看在眼里,叹了一叹,等姚瑶和文婵在长凳上坐定,各自浅浅啜了一口茶,她才轻轻说道:“当年惨案发生之时,我慌乱中被一段倒塌的墙壁所埋,侥幸未死,昏迷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月挂中天,但因埋在废墟之中,受伤极重,身体半点也不能动弹,更是不能言语,也正因为这样,才看到瑶公主为仙人所救。”
说到这里,霜姨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盯着姚瑶,半晌才又说道:“眼见你还活着,被那仙人抱着飞到了天上凌空而去,我激动之下竟又昏了过去。”
“待我再次醒来,又是月挂中天,也不知道过去了几日。”
“王廷废墟之上群魔乱舞,半空之中更是云雷滚滚,凌厉的劲气四处飘散,激得地上灰尘碎屑胡乱飞扬,遮天蔽日。”
“天空之上,竟然是无数章鱼一般的触手在飞舞,一些巨大的蜘蛛和体型庞大的章鱼在咆哮,还有几层楼那么高的巨猿正在打斗不休!”
“我赫然发现,自己竟是被这些妖怪的打斗声惊醒。”
“我顿时受了惊吓,一会儿昏迷一会儿又醒来,朦胧中似乎看到其中也有仙人在妖怪中间穿梭,很久之后,才感觉到打斗渐渐止歇。”
霜姨说到这里,却转头看着文婵,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姚瑶眼睛一眯,想到刚刚来到父母坟前时听到的霜姨的自言自语,好象她说过,这事与我师门有牵连?
哦,霜姨只怕已说到紧要之处,因不知师姐的底细,所以心下犹豫不决吧?
姚瑶赶忙拉了文婵的手,对霜姨说道:“文师姐与我曾共过患难生死,正是可以交心的情分,算不得外人,无论什么事,霜姨你但说无妨。”
霜姨听了姚瑶一番话语,微微吁了一口气,似乎放下了心来,于是继续说道:
“虽然到处都是妖怪,可我却听到有人在空中吼叫:秦无极,若那东西实在找不到,你又待昨整?”
虽然隐约中,姚瑶的心里多少有些准备,但此时亲口听到“秦无极”三个字,手中的茶杯还是不由得“啪啪”一震。
文婵究竟大了几岁,显得稍微镇定一些,虽然她也脸色苍白,却伸过手来轻轻抚了抚师妹的后背。
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离奇诡秘,跟霜姨这一路行来,姚瑶和文婵二人心中就隐约有了些预感,当年之事,只怕不是已知的那么简单。
此时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师门之变便更加不容置疑,二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唯有沉默。
看到姚瑶逐渐镇静,霜姨又继续开始回忆:“武极殿何等的名声?我自然知道秦无极是何人,顿时心中震惊无比。”
“也不知道当时忽然哪里来的胆量,我顺着碎石乱砖的缝隙向外仔细看了过去,空中那些怪物在相互打斗之时竟然频频变幻身体。”
“它们一会变幻成人的模样,一会儿又变幻成头上长角的妖族,过一会儿又现了蜘蛛或者章鱼或者大猿那样的原形。”
“陡然听得半空一声大震,又传来一阵怪物乱吼,吼声过后,便听到一个声音哼了一声,语气傲然地说道:整什么整?这里都已翻了个遍,想来那物多半并不在此地。你们统统给我回去,一个个的清静点,时候不到不要跑到外面乱窜!”
“这人话音刚落,空中已是嗷~~嗷~~地吼声一片,又有咻咻的吐气之声传来,那些怪物似乎很是不满。”
“一片混乱中,又听到刚才说话那人说道:反正时候未到,我且先回武极山,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寻找,且都散了罢!”
“这人说完,月华之下,我分明看到他带着犹疑的目光对着我藏身的废墟看了过来。”
“他当然就是…就是武极殿之殿主秦无极!”
姚瑶正在心中诧异为什么霜姨一个活人近在咫尺那些怪物竟然没有发现,听到这里却不禁为霜姨捏了一把汗。
霜姨伸手握住姚瑶的小手,有些后怕地说道:“或许是你父王母后在天有灵,或许是苍天有眼,刚好这时墙边一个老鼠㗭㗭索索从夜色中惊慌地窜出。”
“那秦无极顿时便收回了目光,只看见空中金光闪了几闪,他的影子就已消失不见,然后满天的妖怪一个个怪叫连连,纷纷远走,动静极大,弄得身下的大地都跟着震动了起来。”
“纷乱之中,我仿佛看到有些怪物伸出长长的触手,卷起地上的尸体,生啖人肉!”
姚瑶早知这些怪物就是如此习性,倒也还罢了,文婵却有些把持不住震惊的心情,身体禁不住轻轻抖动起来。
“事后回想,那天晚上的事,只怕是那些妖怪竟然在沧月城发生了内讧,你们的殿主,他…他只怕是怪物一伙的啊!”
“我后来辗转世间打听,得知你上了武极山,心中那是半喜半忧,就因为…那一晚所见,我便不敢冒然去找你啊。”
姚瑶其实心细如发,略略一想便知道霜姨做得对极了。
秦无极那晚看向霜姨藏身之处,想必是发现了一丝活物的气息,只是因为一时大意,竟被一只老鼠骗了过去。
以他之能,即便没有那妖魔附身,只要再次遇到霜姨,哪怕再轻微的熟悉气息,多半都会被他察觉,事情可就要糟了。
文婵这时悠悠一叹:“原来殿主他十年前就已经那样了,难怪这十余年来他总是借口练功游历,极少过问宗门之事,而且性情大变,所行之事总是让人觉得难以理解,现在想来,这一切倒也顺理成章。”
姚瑶心里一动,本欲对师姐说起回宗门见易放晴师叔之所遇,但看着霜姨意犹未尽的模样,知道她还没有讲完,便缓了一缓。
此时外面已是夕阳满天,田间采茶的少年少女背了竹篓,叽叽喳喳笑闹着纷纷开始回来,似乎有个还略带了些童稚之音的少女在歌唱:
山上的茶树青又青
采茶的姑娘真多情
歌声儿好像黄莺啼
叫我怎能不动心……
歌声曲折动听,令人陶醉,姚瑶想了想,这似乎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当年霜姨唱这歌时,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那时候,仿佛整个王廷都被她的歌声感染,充满了欢乐。
岁月冉冉,逝水如斯,可真令人感慨。
霜姨也似乎有些发呆,片刻才从回忆中醒来,对着姚瑶说道:“这歌啊,正是沧月国古老的相传的民谣,想当年,还是你母后教我唱的呢。”
“正因为怀念你的母亲,如今我又教给了这些孩子。”
姚瑶听了,默默无语,嘴角却有些抽动起来:我的母后,她能歌善舞,是当年大陆之上的一代戏剧名家啊。
想到这里,姚瑶眼前又仿佛浮现出母后一字一句教自己唱戏的情景: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