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斩沙不住地摇着头,在心里暗暗惊呼着。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司马销魂会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很难想象,他那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已经死到了什么程度。
一开始,由于话题过于沉重,他总是试图找准机会,时不时地安慰他两句,但听完他最后这句话,斩沙就彻底被震懵了,他突然觉得此时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已经毫无意义。
“我们做儿女的,真的有资格去恨自己的父母吗?哪怕他们做得再不对?”斩沙一时失神,竟喃喃自语起来,可一句话没说完,他却陷入到了更深的苦痛之中,因为他理所当然地联想到了他自己的母亲。
斩沙最享受母亲呼唤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了:“沙儿……”短短两个字,蜿蜒悦耳,甜美柔软,温暖又绵长,沾满了淳淳的母爱,瞬间就能带走他心中所有的不快,他曾经自豪地以为,她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母亲,而她,曾经也确实有那个资格,可是后来呢?她又做出了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情?
不,他怎么突然又想到这个令他无比难堪问题,怎么又想到了她?他不是已经在心里做出过决断了吗?他告诉过自己,她不再是他的母亲了,永远都不再是了!
想着想着,斩沙突感浑身燥热,并逐渐不能自持,他胡乱扭动了几下身体,然后倏地一下从床上站起,疾步来到墙根,一拳重重地击打在墙上:“咚!”
……
良久,房间里再次陷入无边的沉寂。
“当时,你就是克服了这种艰难的条件,才考上了晴川学院的吗?”急欲打破这份令人讨厌的沉闷,斩沙突然问道。
“恩,是的。”司马销魂的头缓缓抬起,眼中竟焕发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我记得那年我刚满十八岁,在初春时节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平时难得一见的喜鹊,竟然出人意料地光顾了我家那破败不堪的房顶,似乎预示着将有喜事降临,果然,不到半个小时,一位风尘仆仆的邮递员便出现在了我家门口,他顾不上打招呼,就带着一脸的兴奋冲了进来,将那份沉甸甸的面试通知书递到了我的手中……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还在镇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在此之前,镇上已经连续好几年都没人被录取过了。”
他使劲咬了咬嘴唇,嘴角展露出些许美好:“就是那一张小小的通知书,却足以改变我们一家人的命运。当时,左邻右舍,甚至还有一些平时素不往来的人,都纷纷前来道贺,那场景别提有多热闹,而我母亲却是当着大家伙的面,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一边哭还一边还喃喃自语,仔细去听,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现在回味起来,大概是说她的笨蛋儿子终于有出息了,她这十几年的苦总算没有白熬。”
“哎!”司马销魂苦叹一声,面色重回黯然:“可当我们得知第一年的学费竟然需要两个金币的时候,我们顿时就傻了眼,因为家里当时已经快山穷水尽了,而我那可怜的母亲,甚至还从没有见过金币长什么样,两个金币,着实是一笔巨款。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向亲戚朋友们借,可来来回回借了好几圈,却连个零头都没借着,无奈之下,她只好一狠心,把家里的良田割了一半卖掉了,才算凑齐。就这样,我带着母亲和姐姐的美好期盼,在左邻右舍的祝福声中,坐上了驶往晴川城的牛车,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那副踌躇满志的模样,以及那份既激动又急切的心情,我当时满心想着一定要好好地修习,将来毕业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留在晴川城,当一名光荣的守城卫兵,然后等到发了薪水赚了钱,要第一时刻寄回家,从此让母亲和姐姐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他顿了顿,又道:“说来也巧,刚到晴川学院不久,我就有幸结识了小杰。”
“小杰?”斩沙一怔:“就是那个救治过我的牧师吗?
“恩,是他。”司马销魂回道:“后来一问才知道,他竟然与我只有一镇之隔,也算是半个同乡了,更巧的是,我们又分到了同一间寝室。”
斩沙有些不解:“一个被判定为战士天赋的学生怎么会与牧师分在同一间寝室呢?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学问不成?是教学上的需要吗?”
“哼,才不是呢。”司马销魂冷笑一声:“校方解释说,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
斩沙头一偏:“安全?从何谈起呀?”
“他们说我太扎眼,战士学部的学员又各个都是血气方刚,若是长期相处,难免会产生冲突,而牧师学部的学员则相对理智许多,所以,就把我硬塞进了牧师学部的寝室。”
“这不是胡闹吗!”斩沙愤然道。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连累了他。”渐渐地,带着深深的内疚,司马销魂在他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中滑呀滑,最终来到了那无比罪恶的深渊:“也可能是在此之前,我们大脑里的神经绷得太紧,当那突如其来的自由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瞬间就变得无所适从,毫无招架之力,轻而易举地就被晴川城中的花花世界吸引住了。”
“刚开学不久我们就学会了逃课,并且伙同寝室内其他两名学员一起,四处乱转悠,到处找地方瞎玩。”他突然变得非常懊恼,再也无法掩盖内心的羞耻之感,一时间竟有些抓狂起来:“其实当时我的头脑非常清醒,我也知道这样做非常无耻,像我这样出身贫寒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比谁都清楚,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当时是哪来的胆子,而且我必须承认,我好像也很享受那种逃课的感觉,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可以暂时忘掉烦恼,忘掉身上所承受的压力,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鸟儿一样,自由自在任意翱翔。”
司马销魂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但他并没有抬头看斩沙一眼,因为他不敢,他不敢面对斩沙的眼神,他的做法无疑是明智的,因为此刻斩沙那眼神的锋利程度,足以将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脏瞬间刺穿。
他简单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头一年我们还算是收敛的,再加上课程相对简单,大部分又都是理论基础课程,所以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蒙混过关了。可到了第二学期就没那么简单了,更何况此时我已彻底放松了警惕,我玩得更疯了,基本上没怎么上过课,在潜意识里,我总以为来日方长,总以为日后能慢慢弥补……可孰料,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们挂科挂得一塌糊涂,那一学期,我们全部都留级了,也就是在那一年的暑期,我曾痛定思痛,下决心一定要好好修习,将以往落下的课程统统补回来,然而我毕竟玩的时间太长了,心思早已收不回来,一但当我重新回到学校,我就又习惯性地荒废下去。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收到了姐姐寄来的书信,我才突然间惊醒了,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校已经悄悄背着我们将成绩单寄回了家里。”
说到这里,司马销魂突然猛力撕扯起自己那本就已凌乱不堪的头发:“天呐!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感受,要知道,我当时挂科挂得真是惊天动地!其中有一科只考了十分,十分啊!”
斩沙一听,差点没喷出血来:“啊!?你……”
司马销魂一时羞愧难当,连忙将他那张写满罪恶的脸埋入了双掌之中:“我当时脑子里一下子就懵了,也是直到那时才突然惊醒过来,我感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无耻,最最无可救药的人,我的整个人生即将完全坍塌了,我……我对不起家里人,尤其是母亲,她为了我牺牲了太多太多,我想我这辈子都可能无法偿还了,我几乎不敢想象她老人家看到我那张可笑的成绩单时的感受,还有街坊邻居们的闲言碎语,甚至是冷嘲热讽……在信中,姐姐的言语中尽是谴责,她说我爷爷还特意跑到街道上骂我……我想我这一生都可能回不去了。”
……
可悲,可叹,可恨!
斩沙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个一脸忠厚,老实巴交的兄弟,居然会背着家里人,犯下如此荒唐的错误,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替他的父母好好地训斥他一番,甚至条件允许,他还想再痛痛快快地修理他一顿,但再一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惨样,又顿感于心不忍。
“我的老天!所谓的丢人丢到家了,就是专门用来形容你这个大傻瓜的吧?!”斩沙恨恨地看着他,不禁在心中暗想。最后他实在克制不住,怒气冲冲地指着他道:“销魂,你这个糊涂蛋……你让大哥说你什么好啊!”
司马销魂默默地低着头,将他那张羞红了的脸深埋于臂弯之间,像是在默默地等候着那迟来的末日审判。
斩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问:“后来呢?”
“后来……由于小杰的家境比较好,花钱打通关系后,又重新回到学院完成了学业。”他回道。
斩沙没好气地问道:“那你呢?”
司马销魂苦笑一声:“哼哼,我?我还能怎么样,家徒四壁。”
“哼,你还知道啊?看来你还不算太傻!”斩沙奚落道。
司马销魂耷拉着脑袋,摆出一副任杀任刮的姿态,半晌,又默默地道:“眼见无路可走,我只好独自离开了晴川学院,用身上仅剩下的一点钱,先在一家不入流的盗贼学院挂了个名,然后边打零工,边修习,幻想着毕业之后,能在盗贼工会谋个差事,混口饭吃,或者加入雇佣兵公会,护送护送商队,当当私人保镖什么的。”
“雇佣兵公会?盗贼公会?你小子还真敢想,你知道不知道,像这种凶险的组织,一旦进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而且,如果没人罩着,那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也不是像你这种老实巴交,软心肠的人能够趟得过去的!”斩沙一个劲地数落他,差点就跳起脚来。
“我……我当时已经别无选择了,哪能顾及那么多,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司马销魂嘟囔着嘴低声道:“可是盗贼这个职业,虽说是入门简单,但真的要修炼起来,却是难于登天,我自认实在不是这块料,要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还停留在三级阶段。”
“哎。”他叹了口气,又道:“幸好在晴川学院修习期间,我接触到过草药学和炼金术,虽说只能摆弄些低级草药和药剂,但勉强糊口还是没问题。”
斩沙问道:“怎么?你只会做些低等级的药剂么?”
司马销魂面露愧色:“呃,也不全是,只不过我的等级太低,无法进入那些凶险的地域,所以采集不到高等级的草药,更没有本钱去收购名贵的药材,所以就只能炼制一些小剂量的治疗药水,法力药水什么的,虽然便宜,但是需求量大,好出手。”
其实,他在这里撒了个小谎,因为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本钱,只不过一旦手头稍微有点闲钱,他就会全部花在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炼金研究上,而那些研究不但毫无规律可循,而且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切皆源于他那天真的大脑中的某个古怪的想法,或者灵光一现的一次创意。
“不要被传统所束缚,尽管放手去干吧!”——他的炼金老师经常这样教导他。而他似乎也很享受那种炼制的过程,因为只有在那时他才是全身心的投入,才能暂时忘掉自己,忘掉过去。
不过可笑的是,这些花了他大把时间和精力才鼓捣出来的东西,不但连他自己都不敢试,而且一个也不敢卖,亦或者,他也从未想过要卖。即便这样,他还将它们当宝贝一样静静压在了箱子底部,每当夜深人静难以入睡的时候,他都会将它们拿出来,好好地观摩一番,安慰一下自己那颗失落的心灵,同时也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十几年,也算没有白白虚度。
“自从我从晴川学院出来之后一直到现在,十年了,我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过,哪怕是一封信,我估计我这辈子都没脸回家了。”当吐露完最后一句实情,司马销魂已经感到自己大脑有些麻木了,浑身上下一阵轻飘飘的。
斩沙一听,大惊失色:“什么?十年。”
“恩,十年!”他面无表情:“十年来,我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之中,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罪人一样,或者,干脆就不是人。”
“你……糊涂你!”斩沙怒道:“你这是错上加错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第一时间回到母亲身边,勇敢地承认错误。”
“这样有用吗?”他问。
斩沙道:“当然,而且这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你可能不明白,我所犯下的错误对一个贫寒的家庭意味着什么,一想到我那可怜的母亲听到噩耗时的情景,我……”他尽力解释着自己的真实想法,却无法言尽心中的感受。
斩沙道:“可你这样做只会更糟。”
“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被原谅吗?”沉默了片刻,司马销魂忽然怯怯地问道。
斩沙说道:“只要你诚心悔过,你母亲就一定会原谅你。”
“我值得她老人家去原谅吗?”他又问。
“值得,当然值得!”斩沙的回答斩钉截铁:“你可是他的儿子。”
司马销魂将他那灰暗的目光移向斩沙:“我的母亲可与别人的不一样。”
他的这句话倒着实让斩沙愣了愣。
“就算是这样,但我依然断定,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初心始终无法改变。”斩沙低着头略微思索了片刻,又道。
“母亲的初心?”司马销魂当然听不懂,因为他似乎还未真正体会过柔软的母爱。
“恩。”斩沙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傻小子,亏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直到现在,还不理解一位做母亲的心呢,十年啊十年,我用脚后跟想都知道,你母亲早就原谅你了。试想,对一位母亲而言,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子女完完整整的回到自己的身边更重要的呢?”
“哎。”斩沙叹了口气,由衷地道:“千不该万不该,你不应该连续十年都不回家啊,至少你也要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肯定每时每刻都在为你担心啊?你难道一点都不考虑她们的感受,一点都不想念他们吗?”
司马销魂低着头默不作声。
斩沙无奈地看了他两眼,又道:“你姐姐肯定已经嫁人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等将来孩子懂事了,她又该怎么跟他讲起你的事迹呢,难道说你在外面还有个可笑的舅舅?只是无情无义傻头傻脑的十几年都没有回家?还有,你姐姐这一嫁人,你母亲就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守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很难想象,她会思念你到什么程度,他一个妇道人家无依无靠的,再有个头疼脑热……”
“别说了!”突然,司马销魂哀求道。显然,他并非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这些浅显的问题他怎会想象不到,只是一旦将要触及,他就习惯性地选择逃避,根本不敢再往下想,他就是这样一个窝窝囊囊的大笨蛋,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不对,还是要选择继续错下去。
看着他这副憔悴的模样,斩沙心中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便没好再往下说。不过好在情况还不算太糟,因为他既然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敢于将自己彻底袒露在斩沙的面前,说明他还有得救,只要他真心悔改,什么时候都是不算晚。
眼前这个天真善良的少年,从来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带着巨大的心理阴影走出家门后,又一再遭受挫折,饱受欺凌,虽然也曾经努力过,但十几年的寒窗转眼沦为笑柄,他所走过的那整整三十二年,简直惨不忍睹,可以想见,当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理想渐行渐远的时候,脑海中所剩下的恐怕仅有辛酸和泪水。
“我这个当大哥的,本该好好教训你一番,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没必要了,因为我想,你肯定已经知道错了。”斩沙背过身去,平静地道:“人无完人,谁都犯过错,不要过于自责,也不要懊悔这十几年的停滞不前,因为有时候,人是需要停下脚步好好思考一番的,这样,我们的内心境界才能得到升华,当我们迈出下一步的时候,才会更加稳妥,更加有力。”
“呃……还有……”斩沙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斩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司马销魂突然抬头。
斩沙忽的转身,好奇地看着他。
“蝼蚁尚且偷生呢,何况是我。”他平静地说道:“坦白地讲,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从未来到过这个世上,但是既然来了,就要坚定地走完。”
斩沙一听,虽如释重负,但也不是对他的所有观点都赞同:“销魂,你小子可真是个无情无义的自私鬼,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包括我?你若没有来到这个世上,那大哥该怎么办?岂不是要暴尸荒野?就算是勉强捡回一条命,那现在呢?又有谁肯推心置腹地陪我交谈?帮我消解寂寞?”
斩沙越说表情越严肃:“还有,你刚才讲起那不堪回首的经历,你说你很倒霉,你说你很惨,这我也承认,可是跟我比呢?你真的会认为自己有我惨吗?”
司马销魂一愣,立马联想到了斩沙所经历的一切,只得连连摆手:“没有,当然没有,恐怕还不及斩大哥的一两分。”
“是吗?如果说那些坎坷,的确是有资格使你继续消沉下去,甚至是一蹶不振的话,那么我呢?我是不是早就该拔剑自刎了呢?”没想到斩沙语出惊人。
司马销魂一阵紧张:“不不不,怎么会,斩大哥你千万别这么想!”
“看吧,你总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人,可事实上,始终还会有人比你更惨。”斩沙的语气很平静:“你别误会,我不是在教你如何寻求心理上的平衡,而是希望你能在心里明明白白地告诫自己,永远都不要再抱怨!”
说罢,斩沙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销魂,你能做到吗?”
司马销魂被斩沙的话深深触动了,望着他一个劲地猛点头:“恩!”
“有时候,我们的眼界需要放开些,不要过分纠结于过去的得失,否则就会越陷越深。”斩沙轻缓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老实说,人生走到现在,连我也必须承认,命运可能会有所不公,但无论如何,我们自己决不能气馁,只要心不死,希望之火就永远不会熄灭!”
一席慷慨激昂的肺腑之言,将司马销魂彻底从沉睡中惊醒了,这位早已被命运折磨得遍体鳞伤,不得不隐去了所有的光华的少年,终于打起精神来,面上逐渐表露出了罕见的神采。
“原来,他心中的希望之火从未真正熄灭过!”捕捉到他的变化,斩沙心里欣喜若狂,还有那双闪动着的眼眸,虽历经磨难,饱受摧残,却依然清澈见底,这不禁令斩沙心生敬佩。
绝对的善良,坚韧的品格,以及那无比强大的内心,这些优秀的品质完美交织在一起,使他这个看似倒霉的兄弟,无论被放在何处,都绝对有资格成就一番光辉的事业!
“只是……他的身上似乎还缺少了点什么。”斩沙怔怔地注视着司马销魂,陷入了沉思:“嘶,究竟少了点什么呢?”
想着想着,他突然眼睛一亮:“噢!对了,是勇气!他唯一所欠缺的就是勇气!”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斩沙突然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一帆平顺的人生着实令人向往,但真正体会过失败和痛苦的人生才更加耀眼,正如一把宝剑,只有在经过磨砺之后,才会更加锋利一样。”斩沙缓缓地走向他,一字一句地道:“销魂,我相信有了以前的沉痛教训,你会更加珍惜今后的机会。”
司马销魂揉了揉朦朦胧胧的眼睛,一脸的迷茫,他仰视着斩沙那伟岸的身躯,就仿佛是在仰望着一座巍峨的大山一样,不但坚实可靠,厚重神圣,而且遥不可及,似乎永远都无法逾越,霎时,他突然感到自己好渺小,好渺小。
斩沙来到他面前站住:“销魂,假如命运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司马销魂有些慌乱:“机会?什么机会?还,还会有吗?”
“有!当然有!事实上,上天从来不会把一个人的路真正全部堵死!”斩沙的眼中绽放精光:“在真正的强者面前,过往的悲伤从来都不该成为累赘,而是珍藏在心中的谁都拿不走的宝贵财富,更是攀登高峰的坚定基石。”
紧接着,他突然振臂呼唤道:“销魂,振作起来!现在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
司马销魂的情绪已经被他完全点燃,几乎就是跳了起来:“我……”
啪的一下,斩沙突然摁住他的肩膀:“销魂,你愿意加入铁血战团吗?”
“啊?!真的吗?想,我当然想!可是,可是我的实力……”司马销魂虽然受宠若惊,但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都不重要!”斩沙大手一挥,打断他道:“仅凭你那非凡的经历和珍贵的品质,你就有资格成为我们铁血战团的一员,现在大哥只是问,你愿不愿意?”
“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能加入铁血战团,我,我……叫我做什么都愿意!”司马销魂的心狂乱地蹦跶着。
斩沙似乎有些不满意,脸一板:“大声点,我听不见。”
“我愿意!”司马销魂也是豁出去了,扯着脖子就往外喊。
斩沙展颜一笑,忽的拽住他的臂膀,猛力往上一提:“好!站起来!”
紧跟着,斩沙将手上佩戴着的两枚戒指同时晾了晾:“销魂,这两枚戒指便是铁血战团的血督军斩情和高阶督军尤龙的信物,今天,我将在这两件信物的见证下,为你举行一场简单的入团仪式。”
说罢,他兴冲冲地将两枚戒指摘下并置于床沿,无尽怒气之戒居左,坚韧力量法戒居右,然后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抱拳道:“父亲大人和恩师在上,我斩沙作为铁血战团唯一幸存下来的首领,现正式邀请我的生死兄弟——司马销魂,加入我们铁血战团!”
由于过于激动,司马销魂的脑袋一时有些短路,就那么杵在一旁傻傻地看着。
“呆子,你还愣着干什么?”斩沙白了他一眼,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
扑通一声,司马销魂紧挨着斩沙应声跪下了:“哎呦。”
“销魂,当着这两件信物的面,大哥必须要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加入铁血战团吗?”斩沙再次问他。
司马销魂回答得无比坚决:“我愿意!”
斩沙很满意:“好!”
说着,斩沙便命司马销魂将前天夜里喝剩下的半坛子酒取出,再拿出两只碗来倒满,然后又捏住他的食指轻轻一抹,顷刻间,鲜红的热血便顺着指尖,一滴一滴流入酒碗,接着,他又如法炮制,将自己的鲜血也滴入碗中。
斩沙举起右拳,紧盯着他严肃地道:“销魂,接下来便是入团宣誓,我念一句你就要跟着念一句,明白吗?”
“恩!”迎着斩沙那炙热的目光,司马销魂激动地举起了右拳。
“生死同心。”
“生死同心。”
“惩恶扬善。”
“惩恶扬善。”
“匡扶正义。”
“匡扶正义。”
……
高亢的誓言在房间内不断回荡着,回荡着。
宣誓完之后,二人对着信物连续二十八个叩拜,然后同时举起酒碗来。
这时,只听斩沙庄严郑重地说道:“父亲大人和恩师在上,以酒为引,以血为誓,苍天见证。我斩沙——铁血战团高阶督军,现在正式宣布,司马销魂已经成为我们铁血战团的光荣一员了!”
宣布完之后,斩沙顿时便意气风发:“这碗酒,大哥先干为敬。”一仰脖,一饮而尽。
“诶!”司马销魂端起酒碗,一仰头:“咕嘟咕嘟……嘶,啊!好爽!”
“嗯哼,终于像个男人了!”斩沙打趣道。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在房间内此起彼伏
……
“汗,条件不允许,仪式确实简陋了些,希望你别往心里去才好。”斩沙略略有些歉意。
“呃,哪有,好梦幻,我怎么感觉脑袋里晕乎乎的像是在做梦,好不真实。”由于幸福来得太突然,司马销魂一时还难以适应。
“呵呵,傻小子。”斩沙淡淡地笑了笑,显得很放松,冷不丁地,又在他的胸口上轻轻捶了那么两小下,唬声道:“把胸膛挺起来!我们铁血战团可是各个都是好汉!”
“诶!”司马销魂把头一抬,胸一挺,整个人立刻精神了一大截。
“这才像话嘛。”斩沙笑盈盈地说道。
他将戒指重新戴上并深情地吻了吻,然后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切地在无名指上的空间戒指中摸索了半天,然后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牌。
“这是什么?”司马销魂感到很好奇。
斩沙将东西递到他手中:“拿着吧,这是青铜令牌,是我们战团内部最基层士兵的信物。”
“销魂,虽说你是我的好兄弟,但是你的级别实在是太低,又没有立过功,所以你不但没有军衔,还必须得从最基层干起。”稍作解释之后,斩沙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是战团的规矩,大哥不能偏私,你能理解吗?”
“斩大哥,你不用解释了,其实只要能够加入我们铁血战团,对我来说已经属于无上的荣耀了,有没有军衔完全不重要。”司马销魂在青铜令牌表的面抹了又摸,显现出一脸的满足感。
“恩,那就好。”斩沙欣慰地点点头,又道:“那就暂且委屈你在情报二部长官,督军孑影辖下的第三军团挂个名。”
司马销魂问道:“有什么具体职责吗?”
“恩……”斩沙想了想:“就当一名见习侦察兵吧。”
“遵命!”司马销魂有模有样地回了句,然后又问道:“孑影?孑影是谁?他现在在哪?”
“孑影是大哥手下的得力干将,情报老手。”斩沙一边帮他拭去脸上的泪痕,一边和蔼地说道:“几个月之前,被大哥派出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了。”
顿了顿之后,他又道:“还有,你以后可不能这么随便称呼他,你要尊称他为‘大人’或者‘长官’,明白吗?”
“恩,明白。”司马销魂点点头。
其实,一旦提起督军孑影,斩沙的心里难免会担心起他的安危来,毕竟,他执行的是一项极为危险的任务,但是出于对他那卓绝能力的绝对信任,这份担心又很快放下了,斩沙现在就是盼着能早日和孑影联络上,也好为自己的复仇大业,助上一臂之力。
还有就是他面前的这位兄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太过稚嫩,而他二人之间又存在着职业上的鸿沟,因此在修炼上,斩沙很难给他最为有效的指导,但如果督军孑影能够尽快地回到他身边,到时候再把销魂交到他的手中,斩沙就算是真正的放心了。
斩沙正在出神,司马销魂却突然问道:“你现在还能联络到他吗?”
“当然能。”斩沙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只需要通过隔空投影之术,我就能立即告知他我们现在的位置和处境。”
他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尽快联络他呢?我想那样,能让他根据形势做出更加有利的判断。”
斩沙道:“不可以,时机还不成熟,如果此时冒然联络他,可能会是他的行踪产生暴露。”
“暴露的概率很大吗?”司马销魂问。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都不行。”斩沙断然回道:“因为一旦暴露,代价实在是太大,不但会让这次至关重要的任务前功尽弃,还会使孑影督军陷入危险的境地。”
“他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他能平安的回来。”斩沙仔细想了想,又着重强调着,显然,他对孑影寄予了无比的厚望。
“我曾给他设定过一年的期限,期限一到,无论任务完成与否,我都会主动联络他。”他思索了片刻,又道:“他会回来的,我对他有绝对的信心,等他回来,我们再一起共商大计。”
“原来是这样。”司马销魂这才算明白,忽又问:“孑影长官他是不是很厉害?”
斩沙微微一笑:“呵呵,那还用说?以后你跟着他可有的学呢!”
看着他那副轻松青涩的样子,斩沙心中不禁暗喜,因为他知道他心中的结已经完全打开,而就在刚才,斩沙已经完成了为他注入勇气的第一步,接下来,就要靠在漫长而残酷的战斗中,通过不懈的努力,一步步地去提升他的自信心。
想到这里,斩沙缓缓说道:“六级的境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对所有的职业而言,都是一个标志性的门槛。只有达到了六级,才具备大规模协同作战的能力,才有资格对高等级的敌人造成一定的麻烦。”
正讲着,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了些:“按照内部规定,我们铁血战团是不接收六级以下的武者的,但是今天,大哥偏偏为你破了一回例,销魂,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司马销魂比较困惑。
这时,斩沙突然目露锐利,言辞激扬地指着他道:“因为你是一块举世罕见的璞玉,而你自己却不知道!我相信,只要你能珍惜机会刻苦修炼,日后你的实力一定会突飞猛进,六级对你而言,将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迎着斩沙那充满着无限期许的灼灼双眼,司马销魂顿时倍感鼓舞,激动万分!
斩沙趁热打铁,忽又朗声问道:“告诉大哥,你有信心吗?”
“有!”刹那间,司马销魂便已雄心万丈!
头一次,平生头一次勇敢地袒露出了自己的锋芒,这位经历了无数挫折和失败的苦命少年,在压抑了太久太久之后,终于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正确道路!
斩沙一看,大悦不已,激动地上前一个大跨步,伸出自己那无比宽大的手掌:“来,兄弟!”
司马销魂心领神会,也在同一时刻挥出手掌。
“啪!”一声乍响。
一位是死里逃生,身负血海深仇,直到现在都惊魂未定的落难者;一位是一路坎坷,始终郁郁不得志,身负命运枷锁的失路之人。
这一刻,两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手,死死地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