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泛攥着戒指的手心开始冒汗。
他活了四十余载,头一回有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柳泛压下心神,甩了甩头,再回过神时,刚才那股如临深渊的感觉消失了,他强提精神,皱着眉扫视那个布衣青年,冷声道:“三长老有命,这戒指我必须带走,你们若有异议,可上家族大堂。”
何清嘴唇微抿如刀锋,双眸中的幽深越来越暗,袖袍下的手臂上,有一条条诡异黑色纹路悄悄的从袍服下钻出。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柳泛的手腕,力量之巨,让柳泛痛哼一声,忍不住松开了手掌。
“你找……”
柳泛向着边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怒吼,只是话才刚出口便惊惧吞下。
“何清说的没错。”
中年男子松开钳制着柳泛的大手,淡淡道:“这东西他们可以给你,但你不能抢。”
柳泛面色难看,揉着已经通红的手腕,低喝道:“此事是三长老……”
男子将手上戒指抛向何清,而后随意道:“有什么问题你让柳絮自己来找我。”
柳泛沉默,一声不响的转身就走,别说自己,就算是今天三长老柳絮站在这里对峙眼前此人恐怕也讨不了好。
因为他是柳家四代之内,最杰出的旁系族人。
柳春晨。
“春……”
柳庆下意识的想要喊出,却改口苦涩道:“执法长老,多谢了。”
柳春晨面不改色,自从二十年前他从旁系族人中一飞冲天时,他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变得渐行渐远了,这并非他的原因,而是随着身份地位的变幻,这些曾经朝夕相处的族人都开始敬畏他了。
柳庆记忆中那个嘻嘻哈哈,调皮捣蛋的男孩已经被眼前这个沉稳威严的中年男子取代了。
柳春晨坐在凳子上,凝视桌上的戒指,微微摇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柳春晨看向柳庆,认真道:“这枚戒指对现在的你们来说,并非福,族里惦记它的人太多了。”
“我知道。”
尽显老态的柳庆轻声道:“长老,你跟我交个真正的底,清儿究竟有没有可能恢复?”
一身华贵丝绸的中年男子十指交错,默不作声。
何清轻拍老人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庆叔,你不是说要给找个媳妇么,过几天我就去找个好的工作,然后咱们去物色一个贤惠顾家的的女孩,我们安安稳稳过完下辈子,生活苦点又何妨。”
老人只是盯着对面那如今声名显赫的中年人。
老人最终还是道出了那个十几年都没喊过的称呼:“春晨……”
中年男子十指用力。
“如果真的没有可能,那你就把这戒指带走吧。”
老人的身形愈发佝偻,缓缓道:“当年我和你爹有个争论,我带着家里积攒的半辈子积蓄选择出去闯荡,而你爹不愿意和我走一样的路,他选择把所有积蓄砸在你身上,助你修炼,你爹说了,一辈子碌碌无为,活着也是白活,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愿意为你去拼,他拼对了,可惜他没能享到你的福。”
老人自嘲笑道:“四年前我做出了和你爹一样的选择,只是谁也没想到会这样。”
站在老人身侧的年轻人低垂着头。
为了一株灵药,老人翻箱倒柜,倒卖家产。
为了一丝灵力更浓的修炼地,这辈子没和人红过脸的老好人第一次扯着嗓子与族人争吵。
为了这个无亲无故的养子,老人头上的白发本来可以少许多的。
中年男子仿佛在老人身上看到了当年的父亲。
中年男子心头长叹,终于开口:“三叔……”
老人身体一颤,多久了,多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柳春晨沉声道:“经脉寸断从理论上是没有恢复的可能的,至少在我们百善城没有听见过,但是曲之学院不一样,在整个青岩郡内,曲之学院都是名列前茅的,几百年的底蕴沉淀,未免不会有方法。”
老人脸上涌上狂喜。
“只是……”
柳春晨叹气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以何清现在的状态,就算是去了曲之学院,恐怕也难以通过入学考核,他现在无法修炼,连门都进不去。”
老人沉默。
过了一会,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几岁的老人拿起桌上戒指,用布折叠而起成方块,从桌上推向了中年男子。
柳春晨无可奈何。
一只修长手掌按在了老人的干枯手背上。
老人转头,愣愣的看着青年,后者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笑容。
何清取过方块,拿出戒指,凝视了一会,咧嘴笑道:“长老,如果我交出这枚戒指,族内会把它给谁?”
柳春晨犹豫,而后沉声道:“曲之学院五年才举办一次招生,距离上一次招生还差一年,所以这枚戒指应该会给现在族内年轻一代实力除了柳象二人外最强的。”
柳春晨缓缓吐出三字:“柳长山。”
何清哦了一声,旋即将碧绿色戒指戴到了右手食指上。
老人欲言又止。
柳春晨盯着何清,道:“我认为你这不是正确的选择。”
“你已经没有希望再入学了,所以就算是有恢复的可能,你也争取不到,更别提族内会不会有下一步动作,为了一个不存在的虚渺机会,你再去得罪族内的一些人,凭现在的你们,承受不住后果。”
柳春晨极为认真的看着这个在外漂泊四年,吃尽人生苦辣的年轻人,道:“何清,理智选择。”
之前一直坚持的老人也终于是动摇了,柳春晨的话如一柄重锤重重砸在他心头。
很多事,不是靠拼命,靠努力,靠再搏一次就行的。
“安稳,安稳。”
老人起身,道:“求一个安稳吧,罢了,罢了阿。”
年轻人轮廓分明的小脸上突然扬起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他扶着老人,直视老人的眼睛,道:“庆叔,你相信我吗?”
年轻人指着外面,指着整个李家,亦或者是指着整个百善城,道:“我要让你坐在最高的位置,我们二个,再也不会过这样的生活了。”
“我何清,在此,立誓。”
老人眼角有些湿润。
四年前的何清被测出二品天赋的时候,也曾是这般意气风发。
柳春晨默默起身离开。
年轻时候总有无限热血激情,总有雄心壮志,可无情的生活和现实会将这一切狠狠击溃,待一切风平浪静后,方才会想起当初自己的所言所做不过是幼稚罢了。
何清目送着柳春晨的离去。
老人从柜子里取出一杆旱烟,走向远处的柳家大门。
何清坐回椅子上。
老人先前的话如刀刻般深深印在他心头。
“我真的希望你能有出息。”
“能出人头地。”
“不提受人敬仰,但至少不用再看人脸色……”
“好……么?”
何清手指轻点杯中已经冷却的茶水,在布满刻痕的古旧八仙桌上一笔一划。
女
子
水迹很快蒸发。
“好。”
何清在此刻喃喃自语。
“庆叔,他们不会敬仰我,但是会畏惧我。”
“从现在起,没有人能再我们面前指手画脚,高高在上了。”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做到。”
何清嘴角扬起,却是异常峥嵘桀骜。
“我,何清,可是灾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