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
东北,山水洲边境。
腰挎短刀的白衣青年站在树下,不时眺望远方,似乎在等待什么。
青年不复往常的轻佻模样,肃容以待,也特地换上了一袭高价从大元州芦花郡采购而来的极品蚕丝外衣,头发微整,显得干净利落。
“喂喂,再帮我看看,这个样子行不行,算板正了吧?”
佩刀青年吐了口唾沫,捋着头发,急忙道。
在他的脚边分别坐着二个青年,懒散靠着树干。
“哎,行行行,已经漂亮的跟花一样了。”
壮硕如熊的青年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道:“纪哥,咱都等了二天了,无聊的紧啊。”
“死豹子。”
另外一边阴柔如女子的俊美青年骂道:“少唧唧歪歪,不愿意等就滚回去,又没谁强迫你来这里陪纪哥。”
“嘁”
胸口纹着一只仰头咆哮的豹头模样的青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这一幕若是让熟悉他的人看见,定要惊呆下巴,这只闻名西北三小洲的混世魔王,啥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这还是那个动辄就拆人骨头剁人手臂的西北凶豹吗?
比一些女子长得还要漂亮的俊美青年撑起身子,身躯修长,白皙五指挡在眼前,眺望了一眼一望无际的远方地平线,毫无所获。
“按理说不应该啊,从行程来说,从帝都出发,昨天就应该到这里了。”
俊美青年沉思了一会,皱眉道。
“应该个屁!”
豹头青年毫不客气的骂还道:“还小国士陆野狐呢,我看你就是个坑蒙拐骗破神仙,连算个行程都算不准。”
“滚滚滚。”
俊美青年不耐烦的骂道:“就你废话多,死一边去。”
“嘿!”
豹头青年一瞪眼,道:“骚狐狸,不服来打过啊。”
俊美青年撸起袖子,狠狠回瞪:“来啊,老子要是怕你就不叫陆术!”
东北智妖,陆家陆术!
以儒雅、阴柔出名的绝代智囊,竟然也会有如此粗鲁的一面,不知让那些迷恋他的南方美娇娘看到后会多少大跌眼镜。
“行了!”
短刀青年无奈扶额,道:“你们二个就不能消停点吗。”
“哼。”
二人各自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秦纪无奈轻叹,这二个家伙,从小掐架掐到大,就没一天是消停的,但若提起这二人,在东西北五小洲就是传奇人物,一个乔豹,号称小野豹,在自家地方就是无法无天的主,孩童时就带着自家恶仆连闯五小洲,搜刮各种金银财宝,调戏各家姑娘,奈何乔家在东西北五小洲的威名赫赫,无人敢有异议,许多家族叫苦不迭,到了少年时,乔家才把这个祸害丢到帝都的贵族学院,没想到仅仅二个礼拜功夫就被周夏那位亲下手谕,让乔家把这个祸害带回东西北,原因竟然是因为这小子胆大包天,才入学二个礼拜,已经揍了三个皇子,外带一帮高官贵族子弟,还顺带拐骗了一个公主。
乔家迫于压力,没有办法,只能把这家伙拽回东西北,让他在自家三亩地上瞎折腾。
一个乔豹已然如此,还有一个陆术更是让无数人头疼,他的连环计让陆家老祖宗都为之上钩,短短不到五年功夫,几乎已经掌握了西北三小洲所有势力的根底,并加以发展,将陆家手下的势力经营的固若金汤,被誉为野狐小国士。
如果他能够这样安安分分还好,可是一旦他和乔豹搅合在一起,二人互相配合,能把东西北六州都搞得乌烟瘴气,很多时候连地下霸主秦家都不得不出面来遏制这二个小家伙,若不是乔、陆二家是秦家的世交,恐怕他们二个早就被吊起来千刀万剁了。
这二人的名头在某种程度上,比恶洲无法地带的魔头名号还要来的唬人。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二个无法无天的主,从小就老老实实跟在一人身后,而且还是东西北人们口中碌碌无为,毫不起眼的虎父犬子中的犬子。
按秦纪的话来说,秦家有一个秦旭就够了,他秦纪不需要荣耀加身,也不喜欢那些条条框框,但他的天赋,无疑是比秦旭更为出色的,否则也不会让秦判官从小就秘密培训。
秦判官直言不讳,想要秦纪当接手人,包括秦旭都没有意见,可后者就是不让他省心,小时候跟着族人征战四方,大起来更是干脆偷跑到了恶洲,一去就是六年,偶尔偷偷回家也只是逗留一番,只要提到接班一事就溜得飞快,这二年倒是不知为何,竟然一反常态的回了东西北,在三个月前,更是再不往恶洲踏入半步。
其中原因,恐怕就只有小野狐和乔野豹知道了。
“啊呜……”
乔豹实在无聊,他随手拿起边上摆着的白水晶精致盒子,盯着里面的一朵美丽白色花朵来回翻看打发时间,花朵美轮美奂,宛如一朵精致的工艺品一般。
“蠢豹子,你小心点!”
陆术一把从乔豹手里抢过盒子,毫不客气的骂道:“这可是纪哥亲自从雪山之巅采下的白骨雪莲,你要是瞎折腾坏了,就算给你十个头你也赔不起!”
乔豹罕见的没有反驳,这一朵白骨雪莲的价值极其昂贵,可遇而不可求,只生长在雪山之巅,那种地方,就算是大能强者上去了也得死一半,秦纪花了半条命方才找到这玩意拿下山。
只是因为她当初说见过一次这种花,觉得很漂亮。
秦纪说不来什么情话,也不会表达,他只觉得,她喜欢,那就给她吧,权当前几年未见的礼物和赔偿。
秦纪低头理了理衣衫。
仔细算算,也有一年多没见到她了。
走到外面去了,应该不会再和以前一样,还是那副怯怯的柔弱模样了吧,在帝都他可没办法再护着她了。
秦纪脑海里回想起二年前回来时初见她的那一幕,也正是从那一天起,他没有再去恶洲,也再没碰过刀。
因为她不喜欢刀剑,所以扬名整个恶洲的新生刀魁,二年都没碰过刀,他唯一一次破戒是在三月前,曲州边境,他那生死相伴四年的兄弟要回家了,他失去了一身修为,没人能会帮他了,他只能重提龙刀,送他最后一程。
去年的时候,她说她要去周夏的帝都,她要出人头地,不用再一直麻烦他。
可是阿,秦纪一直想告诉她,其实你不用这么努力,你不会连累我的,不过也对,你又怎么会想到,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伙,却会是整片东西北五小洲的霸主之子。
你应该更不会把我和恶洲那让人闻风丧胆的三新星之一的龙刀联想在一起吧。
秦纪甚至在想,如果她真的喜欢荣耀,喜欢富贵,除了无法掌控的恶洲,那么就算把这东西北五小洲送于她又如何?
这半壁江山千万里,我来捧给你做嫁衣。
只要你一句话,我秦纪说到做到。
“来了来了!”
小野狐突然起身,连忙把手里的白骨雪莲塞到李清手上,反身一脚踹在还坐在地上小野豹屁股上:“赶紧的,闪一边去!”
“哦哦哦。”
小野豹慌不迭的起身,而后朝秦纪握了握拳,怪笑道:“纪哥,加油!我们绝不打扰你们!”
小野狐和小野豹匆忙躲到后面的石头后。
秦纪正了正衣衫,遥望远处地平线上,有一马匹缓缓而来,马上坐着一袭红衣,婀娜动人,风姿绰约。
秦纪脸上笑容温软。
那是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展露出倾城魅惑的红狸吗?
那只怯怯弱弱,只会默默忍受的小红狸,也终于长大了。
马上的红衣女子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娇美动人。
秦纪已经能看见她的清晰面容了,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美得让人心醉。
突然,秦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望见了,那个红衣女子,并不是再对他笑,在马下,还有一人正在牵马而行,二人互相笑谈。
正在笑聊的男子突然发现女子不笑了,他疑惑的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见了不远处树下站着的男子,他手里还捧着那精致的雪莲。
“哦?”
男子笑道:“见多了女子等待良人归来,却很少见痴情男子守候呢,红狸,我和你打个赌吧,那位兄台肯定是在等他的挚爱。”
马上的红衣女子没有说话,男子没有在意,二人很快走到了树下。
“兄台。”
男子向着秦纪打了个招呼,笑道:“这花不错,你在等人吗?”
秦纪并没有再看马上的娇美人儿,而是直视着面前的男子,微微一笑,道:“是的,我在等我的女朋友,她还没有来。”
男子轻笑点头。
秦纪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马上女子,四目相接,毫无波动,他笑着问::“这是你女朋友吗?”
男子笑容如清风:“不是。”
顿了顿,男子继续道:“她是我未婚妻。”
秦纪笑了笑,他面色毫无波动,轻轻道:“是吗,郎才女貌,恭喜了。”
“谢谢你。”
男子礼貌微微俯身,继续牵马往前走。
马上的红衣女孩和马下的捧花青年擦肩而过。
他在笑。
前方不远处,男子回头望着那张动人美颜,道:“小红狸啊,你不让我送你到家,那就送到这边境吧,你往前走,我想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再离开。”
他们右手方的石头后,陆术面无表情,手上青筋根根暴起,他死命按着乔豹的肩膀方才没有让后者冲出去。
树下的青年重新转身,还和之前一样,面朝地平线,静静等待着,在他身后,一抹红衣绝尘而去。
鲜艳异常。
等到二人走远离开后,石头后的乔豹猛地掀翻了陆术,浑身阴气一炸,如冲出笼的凶猛恶豹,冲向了树下的青年,被掀翻在地的陆术无意识的攥着手边的泥沙,神色异常的阴沉。
“纪哥!”
乔豹双手抓着秦纪肩膀,从喉咙里吐出声音:“这肯定有误会!我们去找她!问清秦!”
陆术从地上站起,不停的重复道:“对,对,肯定有哪里出问题了,纪哥,你别急,我立马去查,我马上去查,我肯定会查出来的,真的。”
秦纪捧着手上的雪莲,片刻后笑道:“没事,再等等吧。”
乔豹仰起头,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他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凸起,有些狰狞。
陆术站在秦纪边上,声音都嘶哑了很多:“好,等,我们陪你一起等。”
日升月落,一夜时间眨眼而过,当天边再度出现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树下的青年不动如山的身躯轻轻抖了一下,身上的露水和白霜缓缓往下流。
他回头看了一眼枯坐一夜的二兄弟。
她没有来。
她没有再来。
秦纪低头看着手上的白骨雪莲,这号称永不枯萎的雪山花,在此刻竟然逐渐发黄、干枯。
秦纪转身,伸手拉起了树下双目发红的二人。
“花枯了,咱不等了。”
秦纪在笑。
枯萎的雪山花上,似乎有一滴晶莹的露珠往下滴落,像极了眼泪。
花枯了。
不等了,真的不等了。
三天后。
那一天的山水洲,下了一场世所罕见的暴雨。
在那权柄滔天,牢牢掌握着东西北六小州的霸主家族院落内,一个青年跪在院中地上,垂落的雨幕几乎把要将他吞噬。
阴沉黑幕下,大厅里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在厅内深处,高大中间椅前站着一个腰挎三把刀剑的高大中年男子,他背对众人,面朝墙壁上挂着的九头麒麟画像。
所有人缄默不语,气氛沉闷。
跪在庭院内的青年解下身上短刀,放在身前,他俯身重重磕了三个头,最后一个长贴于满是雨水的冰冷青砖上,好片刻方才抬起头。
“爹,孩儿心意已决,我要去帝都,这些年来,孩儿一直没给您添过乱子,这一次就当这十九年来唯一的一次任性吧。”
青年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三叩之后又是重重一躬:“对不起,不孝子给您丢脸了。”
青年转身,走向了身后的大门。
腰挎三把刀剑的中年男子手掌微微一摆,厚重嗓音响起:“拿族谱来。”
他身下一人一愣,喉咙上下滚动,却不敢多迟疑,匆忙取来一本厚厚族谱。
能在这个时候站在厅内的,无一不是秦家最精锐最嫡系之人,他们在此刻都面色大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个用了三十年打拼出东西北五小洲江山,和商圣段双重并称为二熊之一的的男子,语调一直很平缓,很冷静:“走出这扇门,秦家再无秦纪一人。”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家主,不可啊!”
“家主,还望息怒!”
“这万万使不得啊!”
男子腰间的三把刀剑自动出鞘,一瞬之间,整座大厅似乎都成了剑海,到处是虚无剑气和剑影。
所有人都闭嘴了。
他们跟在这个男子身边这么多年,征战一生,比谁都知道秦阎王这三个字究竟代表什么。
暴雨之下的青年仰起头,豆大的雨滴狠狠砸落在他身上,很疼。
他睁不开眼睛,但眼前却似乎浮现了那张动人娇颜,一颦一笑,还似当初。
“不等了。”
青年义无反顾的推开门:“我真的不等了,我来找你。”
秦三刀手上的毛笔,也重重的划掉上族谱上的秦纪二字。
当日,秦家小少爷暴毙身亡的消息传遍东西北五小洲,秦旭正式成为秦家继承人。
与此同时,一个一无所有的青年在那一日启程,前往万里之外的南方三大洲之首的周夏洲。
而他即将面对的,将会是掌控周夏四百岁月的周夏皇室。
因为那个牵马青年,是当今的周夏太子。
但他仍旧义无反顾,孤身出北部。
“我愿你是那只刺猬,我予你柔软的怀抱,你予我鲜血淋漓的爱。”
(本来是打算码热血小白文的,当时思虑再三,想尽全力在小白文的基础上去塑造人物,添加剧情,不再是单纯的爽文,这一步对老青年的挑战很大,非常大,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写崩了,但是老青年还是想尝试一下,若有问题之处,还望各位读者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