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常年阴冷潮湿的原因,所以这条临海而建的蜿蜒小街青石上布满了苔藓,空气中混合着垃圾臭味和海水的咸味,对于一直生活在此地的人们来说,虽然难闻,但也不至于不可忍受。
此刻正是晌午,可炽热的阳光并不能穿透那高耸的崖壁照到这里,到处冷冷清清,一个披着黑袍的青年拎着袋子,走到一间小屋前,拿出钥匙拧开了面前已经生锈的铁锁,跨步而进,反手关上了门。
小街再次恢复寂静。
如果绕着附近走一圈便可以发现,这个隐藏在险峻海峡和高耸悬崖下的小街小户只是整座彼岸港湾贫民窟的冰山一角,最底下的人们居住的地方宛如一个迷宫,到处是曲折的暗河和隐蔽的入口,他们和赖以为生的大海并没有明显的界限。
如果说贫民窟是隐藏在港湾深处的地带,那么能够从外界一眼而见,建造在山崖石壁上的各色建筑便能称作是外城了,这些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建筑更早以前只不过是破败的古老文明遗留下来的神庙,如今被充作了住宅和商铺,在这些山峰于崖壁之间密布着各色栈道、桥梁,作以通过相连,因为资源匮乏的原因,所以峭壁上甚至不乏一些用石雕、船骨等各种材料搭建起来的简陋屋子,这种种一幕,形成了独具一格的沿海风景。
这里靠海,所以得吃海。
除此之外,这里也吃人。
整个恶洲找不出第二个能像彼岸港湾一样的三不管地方,没有政府的管辖,没有法则的约束,更没有道德的束缚,就算是威名震天,血腥暴力的无法地带,比起残暴也略差此地一筹。
在这里,想活下去,要么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吃海,一不小心就死在危险重重的十二航线上,要么就抛弃善良,去吃人,一回生,二回熟,最后慢慢从最底下的贫民窟爬起来,穿过那座横跨主港区的屠夫之桥,到达那所谓的上城区的罪恶天堂。
“嘎吱……”
木质楼梯承受重量后细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分外清晰,黑袍青年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像这种小屋一般都有二层,虽然彼岸港湾这边并没有涨潮一说,但能够离冰冷的海水远点就远点吧。
“哥。”
轻软的呼唤声令黑袍青年清秀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看着二楼打开半个的窗口前坐着的布衣女孩,眸子温柔。
“来,饿坏了吧。”
黑袍青年把手上的袋子解开,里面是二个饭盒,装着吃食,青年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碗筷,想要亲自动手,却被女孩摸索着拿过了筷子,笑道:“哥,我自己来吧。”
黑袍青年笑着不再勉强。
至始至终,女孩的眼睛都是紧闭的。
她是个盲人。
女孩在青年的引导下夹了一块饭盒内的喷香肉块,细细咀嚼,眉目微扬,开怀笑道:“这是……脊墨鱼,对吗?”
青年点头道:“对,今天才猎到的,而且还发现了一颗拳头大小的脊墨鱼珠,可把老油头那几个高兴坏了。”
对于贫民窟的捕猎人来说,一头几十斤重的脊墨鱼便能养活一只小捕猎队一礼拜了,而如果有幸能够发现脊墨鱼珠,再小的珠子也能卖上三位数的银蛇币,那都够这些脾气暴躁的海边汉子过一回屠夫桥到上城区醉生梦死一晚上了。
五官精致的女孩眉毛微弯,笑容动人。
黑袍青年轻轻抿嘴,眸光却微微暗淡而下,他记得上一次带回脊墨鱼的时候还是半年前了。
在很早以前,那对善良的夫妇没有死的时候,眼前女孩眼睛还没瞎的时候,每个月的月末,他们总会抽出一笔钱来弄点价值不菲的脊墨鱼肉回来,青年那时候倒是无所谓这种口欲,但是女孩却对这种鲜美至极的脊墨鱼情有独钟,可惜自从他们走了之后,女孩便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不是不想,是不敢,二个孩子该付出多少才能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生存下来?
青年姓杨,名佑法,他的父母也曾是这片海域上勇猛的捕猎者,在他五岁那年出海时遇上了罕见的大风暴,从此再无音讯,他被父母当时的好友收养,也就是眼前女孩的双亲,他们并不富裕的家庭因为杨佑法的到来更显拮据,但仍是将杨佑法抚养至此。
六年前,他的养父养母也遇上了捕猎者最终的命运,葬身在了这片茫茫大海,女孩因此哭瞎了双眼,那时年仅十一岁的男孩提着一把短刀,孤身一人闯进了鱼龙混杂的捕猎队,行走在生死之间,艰难养活了年龄相仿的二人。
女孩的食量并不大,很快就满足了抹了抹嘴,杨佑法将剩下的一半盖上,收拾了一下桌子。
“哥,下午还出去吗?”
女孩双手叠放在膝盖上,轻声问道。
杨佑法轻轻点头,道:“还得再去一趟捕猎队,老油头应该把货卖掉了,这一次能分不少。”
“噢。”
女孩乖巧应了一声。
从小一起长大的青年哪会不知道女孩在想什么,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宠溺道:“等我回来,到时候带你去屠夫桥上走走。”
女孩笑颜如花。
自从失明后,她也无法行动自如,而杨佑法平常也得随捕猎队行动,所以对女孩来说,外面的世界已经很陌生了。
听着杨佑法悉悉索索的收拾声,女孩静静坐在椅子上,笑而不语。
六年的黑暗已让她有了极其敏锐的听觉,她闲暇时坐在窗前,能够将附近小街上的动静都收入耳中。
就在此刻,女孩耳朵微微一动,轻轻皱眉。
她似乎听见楼下传来了异响。
声音来自楼下,而且还不是一楼,是来自更下面的地下阁楼,这种傍水而建的屋子大多都是建筑在礁石之上,所以屋子的最下面都是一层阁楼,阁楼开个门便能直面那冰凉的海水了。
杨佑法小时候如果不想走蜿蜒曲折的小巷,通常都会从海岸边游回来,从地下阁楼回家。
女孩并未在意,如今正值炎热之时,贫民窟的小孩也都喜欢在暗河里乱窜,这一整条的小街都是他们的游戏范围。
“行,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干完一切的杨佑法刚准备离去,地下的碰撞声再度响起,而且连响了三声,有些急促,类似敲门声。
这一次就连杨佑法也听到了声音,看向了女孩,后者轻轻点头,道:“最下面好像有动静。”
“我去看看。”
杨佑法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习惯性的想要去确认一下,在彼岸港湾,谨慎一点终归是好的。
下了最底层的阁楼,杨佑法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根木桩还有那条蜿蜒的暗河,极少有阳光能射到此处,所以入目处也大多是阴影。
什么也没有。
杨佑法走出门,站在石头上环顾,阴影中突然有一只黑色东西一窜而过,杨佑法下意识紧绷身体,待觉察到那一闪而过的只是一只普通的海老鼠后便松了口气,刚才的动静应该是这只误入此地的海老鼠折腾出来的。
杨佑法关上了门,回到了顶楼。
“没什么事,你自己注意点,好好休息。”
杨佑法道了一声便转身离去,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孩点头应了一声,就在杨佑法身形快消失在阶梯口的时候,女孩高挺鼻梁轻轻一皱,下意识喊道:“哥!”
“嗯?”
已经走到一半的杨佑法后退一步,探出半个脑袋。
女孩放在膝盖上的纤细手掌悄然握紧,张口欲出的话硬生生咽下,笑颜道:“没什么事,你记得早点回来。”
“成。”
杨佑法笑着离去,随着铁门的合拢声落下,走在小街上的青年背影也越来越远。
坐在窗口前的女孩手掌已经捏的发白,从远处楼梯口的后面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壮硕身影。
“不应该啊,老子可没发出一点动静。”
壮硕身影靠在楼梯扶手上,声音厚重。
女孩目不能视,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道:“我天生对血腥味比较敏感。”
“这样啊。”
魁梧汉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侧手臂,微微点头。
他的左手,从手肘处开始齐根而断,包在上面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染红。
如果女孩能睁眼便可以发现眼前男人身上那一条条狰狞的疤痕和伤口,这个明显才从海水里爬上来的汉子还不停往下滴着水,难以想象那些还未愈合的伤口在充斥着盐的海水里该有多疼。
“真聪明的小女娃。”
蓄着浓密胡须,一身匪气的汉子咧嘴,笑容却透着残忍:“刚才这里差点就得死二个人了。”
女孩默不作声。
她在觉察到有人上来的时候,第一反应确实是想告诉杨佑法的,但是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杨佑法连一点动静都没觉察到,那这个人该有多可怕。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硬生生把嘴里的话吞下去了。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你想怎么样?”
一身布衣,身姿玲珑的女孩咬唇道。
此刻身负重伤的汉子瞥了一眼这个年龄可能当他女儿都嫌小的女孩,天性狠辣的他本来是打算直接辣手摧花的,可是现在的他疼得连多抬一下手都不愿意,他大跨步的走到床边,把上面的被褥甩到地上,背靠墙壁,闭目而坐。
女孩犹豫一下,刚刚站起身,那个闭着眼睛的魁梧汉子眼也不睁,冷漠道:“老实待着,再动一下老子就宰了你。”
女孩坐回椅子上,轻声道:“柜子里有药,是我哥他们捕猎队里的,止血很好用。”
魁梧汉子一愣,睁眼看了看那个失明的清丽女孩。
不得不说,这个女孩长得确实漂亮,但如果只是漂亮的皮囊,那以他的地位和身份那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此刻的他并没有太多心思,沉默一会后道:“给老子拿来。”
女孩默默起身,这个小小的屋子在六年里早已了如指掌,她很快便摸索着到了柜子旁,取出药品盒子,走到床边,放在了床榻上。
汉子取出一个瓶子,闻了一下,这种药在捕猎队算是不错的疗伤药,但搁在汉子这简直就是垃圾,不过此刻聊胜于无,他胡乱倒在身上几个还在淌血的口子上,疼痛令他咧咧嘴,神色愈发阴沉。
女孩贴身的布衣上已有不少汗渍,皆因紧张而起,但她强忍慌张,过了好半刻后方才令心跳略缓,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能放过我们吗?”
已经恢复了一些气力的汉子眯眼看着这个女孩,随手弹飞手边的疗伤药瓶子,漠然道:“本来老子是打算恢复点力气后就宰了你的,但看在这瓶药的份上,我能让你活到那小娃娃回来的时候,到时你们二个一起喂鱼,也好有个伴。”
魁梧汉子顿了顿,突然咧嘴笑道:“怎么样,老子够善良吧,能让你多活这么久。”
女孩不敢接话,心如死灰。
彼岸港湾多的是暴徒疯子,在这里杀个人就跟死只蚂蚁一样。
汉子不管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粗糙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大腿,自语道:“他娘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臭娘们应该想不到老子还会躲在彼岸港湾吧。”
几十载的经营功亏一篑,手底下的人也死的七七八八,自己还断了根胳膊,最重要的是,连船都被抢走了,这该死的娘们,真该杀千刀。
想着想着,汉子眼中的煞气便越来越浓。
就连当初那个和他并列二灾的恶心毒老头也没能让他吃得了这么大的亏!
娘们,娘们,娘们,都是那个臭娘们害的,汉子对于女人的痛恨在这一刻猛涨,他偏过头,狠狠盯着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女孩,这也是个女的。
此刻的布衣女孩如同被大海传说中的恶魔泰坦盯住了一般,通体发寒,如坠冰窖。
“真不好意思,老子啊,突然改变主意了。”
魁梧汉子手指自小拇指起一个个慢慢往掌心合拢,最后捏成钢铁般坚硬的拳头。
知道自己必死命运的女孩紧紧咬唇,嘴里有腥味弥漫,她哀求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来过,你杀了我后,求求你放过我哥。”
本欲直接一巴掌扇飞眼前女孩脑袋的魁梧汉子杀意一顿,眼前女孩的哀求模样在此刻突然和二十年前的一幕慢慢重叠,他有些恍惚,当时他去找那个远近闻名的枪械师女子取枪的时候,后者说的话彻底激怒了他,他扔掉了那二把原本是为他打造的双枪,想要打算屠杀整个小岛,当着她的面杀死她的女儿,当时的那个女子也是如此哀求的。
“只有我知道你一人来过,杀了我,放了岛上的人和我的女儿。”
他当时并没有照做,只是最后竭尽全力,还是没能找到那个被她藏起来的女儿,所以导致了二十年后如今的局面。
生性残忍的魁梧汉子此刻的笑容都有些疯狂,可惜女孩目不能视,根本瞧不见他脸上那骇人的表情。
过了一会,汉子缓缓道:“行啊,没有问题,老子可以放过你哥,前提是……”
汉子眯着眼,眼神如同屠宰码头的屠夫一般盯着那个纤细的娇躯,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大黄牙,慢慢道:“把衣服给老子全脱了,跳个艳舞看看,记住,是脱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挂的,我要满意了,我连你一块放了。”
此刻的汉子神情可怕,一只手按着床沿,一只脚踩在床榻上,这般姿势,和他一个月前还未掉落下那张被誉为罪恶王者座位时,踩在那张骨魔鱼骨雕成的座椅子上的样子一模一样。
可怜的女孩娇躯颤抖。
她并不知道,他正在直面这个港湾最大的恐怖。
传说中的海洋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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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眯着眼,神情逐渐不耐。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女孩那精致脸上变幻的表情,眼中的冷意刻骨。
“三。”
汉子竖起三根手指,冷漠数道。
“二!”
“一!”
汉子手指微屈,指尖有点点光芒闪烁。
女孩绝望咬唇,嘴里尽是猩红,声音带着哭腔:“我答应你!”
汉子只见女孩纤细手指慢慢放在了腰间布衣扣子上,轻轻解开,她的身体在颤抖,无助而委屈。
一颗,二颗,三颗……
从下而上,等到胸口第四颗,整件布衣即将开怀而袒露时,一脸淡漠的汉子屈指一弹,女孩如被一股无形力量撞中,后退跌倒在凳子上。
至始至终眼中都无情.欲之色的汉子露出笑容,微微偏头,带着审视目光的上下扫视这个如受惊小鹿般的漂亮女孩,笑容不可捉摸。
“你……”
女孩不知该如何开口。
“嘘!”
汉子手指放在嘴边,轻声道:“别说话,我这人吧,比较怜香惜玉,突然就不想欺负你了。”
汉子继续盘坐,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这个在贫民窟长大却意外有一身雪白肌肤的女孩微微咬牙,回答道:“姓单,单名一个虞字”
“单虞,单虞。”
汉子念叨了二句,再看了看身躯处长成的女孩,微微撇嘴,这小女娃的爹娘倒还有点文化,取的名也文绉绉的。。
单虞此刻哪有心思想这一茬,心头慌乱,问道:“那我哥……”
这个神秘到来的受伤男子冷哼一声,道:“我话不说第二遍,闭嘴!”
单虞再不敢开口。
时光转瞬即逝,单虞却度日如年,她曾是最盼望杨佑法能够回来的人,现在却最不希望他回来。
待日暮西山之时,坐在窗口边的女孩耳里传来了一阵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脏如被一只大手攥住,紧张的喘不过气来,过了一会,楼下铁门的开锁声也是响起,随之便是老旧的嘎吱关门声。
不动如钟的魁梧汉子此刻睁开了眼睛。
从楼梯走上来的黑袍青年如被定身般顿住,直愣愣的看着床榻上的男子,他手上带着的袋子掉在地上,里面的橘子四散而开。
杨佑法此刻手掌都有些发僵,单虞目不能视当然不知道眼前此人,可经常行走在捕猎队的杨佑法对于眼前这张脸庞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了,不光是他,整个彼岸港湾,哪有不认识这张常年被高悬在赏金楼通缉令最首位脸庞的。
这个统领了彼岸港湾二十年之久,直到最近才被赶下神坛的男人。
他在这片港湾,就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他比最可怕的深海恶魔还要恐怖。
他是这片海洋的灾难。
“蒲朗克……”
杨佑法第一反应是找到单虞,看到后者安然无恙后方才压下心头惊恐,艰难俯首道:“小人杨佑法,见过蒲船长。”
已经不戴三角帽且失去一只左手的海盗之王斜眼看着眼前的小子。
杨佑法此刻的心头惊涛骇浪。
一个月前发生在上城区的惊天爆炸直到现在还有人记忆尤深,与此同时那遍布整个彼岸港湾的谣言也令这座残酷血腥的港口城市变成了更加混乱的法外之地。
蒲朗克,死了!
但杨佑法极其肯定,他面前站着的,就是那位冥渊号的船长,他比画像上还要显得强壮凶狠,浓密的胡子,咧开的大嘴,赤裸上身的狰狞伤疤,无一不彰显着他的过完。
蒲朗克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念头。
一刀宰了?
留着能干嘛?
他的消息不能泄露出去,那个该死的红发女人正像打了鸡血的母疯狗一样在找他。
普朗克缓缓起身,走至青年面前,他的身材异常魁梧,比少年还要高出半个头,再加上后者的俯首,使他能向下以俯视的目光打量这个在彼岸港湾再常见不过的穷小鬼。
“船长大人……”
杨佑法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他眼角余光瞄到不远处凳子上坐着的清丽女孩,虽然心中恐惧,但这几年的捕猎生活令他有了难得的冷静,他脑子里飞快的思索,逃跑?
还是放手一搏?
不不不。
悬殊太大。
眼前男人的名气在彼岸港湾,实在太骇人了。
他的力量足以和深海中最强大的蛇母媲美,他的脾气差如恶魔泰坦,当他踩在昂扬船头时,幽深大海都要给他让道。
他是传奇,他是噩梦。
“臣服。”
杨佑法瞬间打定主意,跪伏在地,道:“船长大人,在下杨佑法,愿永远效忠于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哦?”
蒲朗克眼中的神色愈发轻蔑,嗤笑道:“小滑头,就你也配效忠我?”
普朗克摸着自己的黑胡子,盯着脚下匍匐甚至还有些颤抖的年轻身体,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胆小,懦弱,为了活命,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活下来之后,他们会把目标放在那一个个银灿灿的钱币上,为了那些刻着蛇母雕像的银蛇币,他们还会不惜一切代价。
拿命挣钱,拿钱卖命,周而复始。
蒲朗克一脚踢在青年肩头,后者身体往后翻滚,他这随意一脚却让身体只是普通人界限的青年肩胛骨都发出了清脆的断裂之声,杨佑法脸庞涨红,右手下意识的按在肩头,那一瞬间袭来的剧痛让他眼睛都有了赤红,但他只能死死咬牙,撑着地面起身,重新跪伏在地。
蒲朗克能够清楚的看见青年脖子上如虬龙般扎起的青筋。
“哥!”
虽然看不见,但是隐约能够猜到情况的单虞匆忙中想要起身,柔软肩头却被一只大手按住,根本动弹不了丝毫。
蒲朗克瞥了一眼那霍然抬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青年,微微眯眼,这种眼神他也见过很多,他的仇人遍布天下,无时无刻不被这种眼神盯着。
杨佑法剧烈的喘着粗气,收敛眼中的愤怒,脑袋重重磕在地面之上,颤声道:“船长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妹妹,我杨佑法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蒲朗克手指之间有淡淡光芒闪烁,在女孩红唇前抹过,后者顿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不喜欢女人的聒噪和吵闹。
被封住嘴巴且无法动弹的单虞泪流满面。
“杨佑法对吧?”
蒲朗克重复了一下,咧嘴笑道:“放心……”
杨佑法心头剧震,心头升起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的希望。
只不过蒲朗克下一句话便将他的希望扼杀:“我答应你,你妹妹绝对比你会晚死。”
杨佑法惨然一笑。
飞来横祸。
莫名其妙出现的海盗之王,他就如帝皇般,瞬间便宣布了二人的命运。
无力。
杨佑法只剩无力。
他痛恨这座没有规则,没有法律的城市,与此同时,他也开始怨恨,怨恨自己,为什么只能任人宰割。
杨佑法低垂着的双眸中有着火焰正在凝聚,他手指慢慢的摸到了大腿边,侧身对着他的蒲朗克似乎并未发觉异常,下一刻,强忍肩头剧痛的杨佑法一蹬地板,整个人飞扑而起,就如捕猎船上最勇猛的鱼叉手一般,纵身跃向海中的怪物。
充斥着愤怒和绝望的双眸和一双漠然的眼睛对视。
杨佑法手握天鹅绒底座的小巧匕首,这是他悄悄从海边捡到的意外之喜,能够轻易割破剃刀鱼的鱼皮,只不过这向来无往不利的匕首,此刻却被魁梧男人徒手抓住,男人一脚踹在飞扑而来的青年胸口,后者胸口塌陷而下,身子如炮弹般往后倒飞,狠狠砸在楼梯口的墙壁上,整座墙壁龟裂,如一张长大的蛛网。
遭受重创的青年喷出一口鲜血,眼神涣散。
坐在椅子上的俏丽女孩紧紧攥着把手,纤细手指彻底发白,神色痛苦,却无法开口,也无法行动。
蒲朗克低头看了一眼粗糙手掌心的细小血痕,有些意外的端详了一会手上的匕首,目光在刀柄处的奇异花朵图案上停顿,能够破开他的掌心皮肤,这把小刀显然有些来历。
“周夏的破烂货。”
蒲朗克对这把充满贵族气息却华而不实的匕首嗤之以鼻,下半国的人们就喜欢捣鼓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蒲朗克大步走到倒在地面上的青年身边,抛着手上的匕首,道:“今天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刀。”
杨佑法脸庞略微有些扭曲,刚刚张嘴,嘴里涌出的却是鲜血和内脏碎块。
蒲朗克的一脚,甚至连绰号死神之女的大炮都能从广场一头踹到河里,更别提这人身了。
“别这么看我,要怪阿,就怪你们哥妹两运气不好,刚好碰到我。”
蒲朗克无视了青年的眼神,自顾自说道:“当然了,你们死后也可以去诅咒诅咒那个臭婊子,要不是她,我也不会沦落至此,那你们也就碰不到我,是这个理吧?”
已经垂死的青年艰难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视线越过蒲朗克,望着椅子上痛苦无比的清丽女孩。
“单……单虞。”
杨佑法的声音含糊不清,他能够感受到体内的虚弱感,他的生机正在飞快的流逝。
那个女孩,是他此刻唯一的挂念。
蒲朗克蹲在地上,从腰上取下古朴的海蛇皮刀鞘,抽出一把带着淡黄刀身的弯刀,刀柄之上是蜿蜒的怪蛇图像,这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弯刀,却在蒲朗克一指轻弹刀身的时候,燃起熊熊烈火。
“认识它吧?”
蒲朗克咧嘴,道:“死在它手上,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彼岸港湾一直有个传说,身为主宰者的蒲朗克拥有一把传承之刀,他的手下都管它叫彼岸弯刀,据说这是蒲朗克老爹年轻时从十二海域航路上抢来的,这把刀能有麻痹敌人之效,等传到了蒲朗克手上时,这把刀又多添了一项可怕功能。
烈火。
死在此刀之下,没有痛苦,尸身化为灰烬。
杨佑法至刚才起,便已经无视了这个心狠手辣的海盗之王,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相依为命的女孩,可他再也没法再保护她了。
蒲朗克无趣撇嘴,一手按着杨佑法肩头,一手将手上刀刃捅入青年胸口,锋利的刀锋没有任何阻力便穿透了青年身体,熊熊燃烧的烈火一瞬间烧焦了伤口附近的皮肤,衣服也在此刻燃烧起来。
普朗克拔出弯刀,随手一甩,刀身上的血液很快便火焰蒸发,青年还保持着死前大睁的眼睛。
蒲朗克转身走向女孩,他残忍无情了二十年,岂会因为对方是个小女孩而心慈手软?
“放心,看在那几瓶药的份上,我不会把你的尸体扔到海里喂鱼的。”
蒲朗克咂嘴,说道:“白港的水下棺材,我会帮你定一副的。”
在彼岸港湾,死者并非入土为安,而是被返还给大海。白港的墓园上漂着不计其数的浮标,每个浮标下面都悬着死者的尸体。有钱的人会被放进昂贵而精致的水下棺材,挂在奢华的浮标墓碑下,而穷人的尸体则经常会被聚成一堆拴在老旧的船锚上,吊在漏水的木桶下。
女孩放弃挣扎,静静的坐着,小脸之上犹有泪痕,心死如灰。
而在她对面,倒在血泊中还燃烧着的年轻身体,此刻突然微微抽搐了一下。
手持弯刀,正欲对着女孩饱满胸口轻松刺穿的魁梧汉子第一次阴沉下脸,手指用力的攥紧手上弯刀,缓缓转身,神色异常凶戾的盯着那重新站起身,还全身沐浴着彼岸火焰的年轻人。
“有点意思。”
这个问鼎恶洲巅峰的男人,缓缓咧嘴,凶相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