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
段九从梦中猛然惊醒,跳起身坐于床上,脸上冒着满额的冷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太恐怖了这种感觉——失去,从来都是最折磨人的。
那不是梦,是回忆,美好的回忆与惊险的,难过的,不快的,各式各样的回忆一同在脑海接连涌现。
仿若梦中有另一个世界,一个装满过去的世界。
段九喘过气来,迷茫地望着四周,青色的被褥和青色的枕头,陈旧的圆桌前放着三张灰褐色的木椅,灰棕色的木门镶嵌在青砖色的墙壁里。一切这般熟悉……
除了这些死物,房内便是空荡荡的了。没有一丝活气,没有一丝生机。
“灵儿。”段九轻轻叫了一声,握紧双手成拳头,而又慢慢张开,看着满手心的冷汗,他能感受到一股清风从窗内吹拂而入,凉丝丝的……
这不是梦,这才是现实。
灵儿已经不在了,她被人劫走了。
被谁?
“啊!”段九顿时觉得脑袋隐隐地发昏,他脑部并没有受伤,他伤的是心。只是,强迫自己去高速地回忆,对于一个受伤初愈的人而言,亦是极其劳神的。
杨青龙!杨决!
段九双手握成了拳头,咬牙切齿,狠狠地砸在了被褥之上!他恨啊,恨自己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是杨青龙和杨决!他恨啊,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灵儿!更恨这赤裸裸的欺骗!
杨青龙,寨主!
原来曦姑娘说的不错,我一直只是一颗棋子。这天底下最不缺的是阳灵体,而最缺的是先天满灵元的阴灵体!“寨主”没了我段九依旧可以找别人修驭灵乾坤功,至始至终,我只不过替他跑了三年无谓的腿!
废物!我真是个废物!
“啊!啊!啊!”
段九怒吼三声,一边叫一边捶打着床板,眼泪和口水一同流出,自是痛苦不已,撕心裂肺,犹有那般一头撞墙死了算了的决心!
“段公子!”
天女曦推门而入,脸上本是惊喜之色,见了段九如此悲痛欲绝之样,脸上那惊喜之色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和沉痛。
她双手捧心,向段九走近,脚步自是极轻极轻的,唯恐这脚步稍微重一点,都可能扰乱了段九的心。
天女曦立于段九身旁,温柔地说道:“段公子,你醒了。”
段九慢慢抬起了头,望见天女曦那白皙的脸上,柳眉微蹙,眼波含水,红唇轻笑,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呼……”
段九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气,抹干了脸上的泪痕,低下头默不作声。
段九不是一个愿意让别人看见他柔弱一面的人,何况是在天女曦这等柔弱女子面前,哭丧着脸,未免太过失礼。
就算死,段九也宁愿静悄悄地死去。
没有必要把自己的悲伤,带给任何人,哪怕是至亲之人。
天女曦看出了段九的心思,突然一把将段九搂入怀中,温柔道:“段公子,哭出来,何尝不是好事?”
段九一怔,脸蛋贴在天女曦温暖而柔软的怀中,顿觉更为失礼,急忙挣脱开来,咽了咽口水,回过神来,冷冷说道:“不必,我没有什么要哭的。”
天女曦突然轻笑一声,委婉道:“那灵儿呢?”
“灵儿?”段九无言以对,他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非要这般让自己难堪?天底下哪有人如此劝人的?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天女曦如有一双透视人心的眼,段九一举一动皆难逃她的法眼,她轻声问道:“段公子肯定以为我不解人情,故意在捉弄段公子?”
段九回头瞅了一眼天女曦,心中只有一句明知你还问?可嘴上说的却是:“曦姑娘以为天下悲痛之事,大肆宣泄一场便会好过了?”
天女曦不言,从怀中取出一条丝巾,递给段九。
段九不明所以地接过,眼睛瞧了一眼天女曦,问道:“这是何意?”
天女曦笑道:“段公子以前可不是这么木讷的人,你应该想到,丝巾除了擦眼泪还能做什么?”
段九听罢并不生气,他缓缓将丝巾展开,丝巾质地柔软,轻薄如纸,丝滑如玉,只见丝巾上绣着一个小曦的“曦”字。
这是何意?
段九眉头此时方皱,莫不是真的给他擦泪水用的?
这……
段九心中突觉天女曦未免有些过分了,何以如此羞辱自己?天底下哪有知书达理之人拿别人的痛苦开玩笑的?
天女曦见段九并没有豁然开朗之色,便说道:“看来段公子这次醒来真的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了。这丝巾,乃是灵儿绣给我的,那日,段公子亦是有见的,段公子莫不是忘了?”
段九顿时恍然醒悟,面红耳赤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原……原来……如此。”
天女曦并未见原谅之色,只问道:“段公子可知这“曦”字是什么意思?”
段九答道:“晨曦,乃是清晨的太阳光之意。”
天女曦反应迅速,直接回道:“错了。”
“错了?”段九一怔,不明所以。
天女曦答道:“曦字,是一个女人靠着男人的肩膀,坐在屋檐下,一同观赏日出。”
段九听罢,低头再望了那一个“曦”字,只见这“曦”字,一个日字旁在左,何不像日出之景象?这右边羊字头,去了下边立土之基,何不如屋檐之上?至于右下半部分,又不如同两个人一起耷拉着肩膀屈膝而坐?
段九恍然大悟,却不知该说什么。
天女曦柳眉舒张,笑道:“灵儿是希望我能和段公子,一同看日出。”
段九更是无言以对。
天女曦突然又变得哀伤起来,道:“段公子,灵儿曾告诉我,她知道自己终究有一天会被“寨主”带回去,她让我告诉段公子,如果那天真的来临了,她希望段公子不要难过,不要气馁,不要沮丧,要有阳光一般明媚的心态。虽然阳灵体不能使用驭术,但是,天下之大,总有变强的方法,段公子如若不放弃,一定可以在这片大陆书写自己的传奇,待段公子大仇得报,再救她不迟。”
段九听罢,心中波澜起伏,却不知是一番愁滋味,还是一番惊喜,灵儿尚且八岁便如此明事理,却也不知该心疼还是份幸运。
天下之大,总有变强的方法?那究竟如何变强?千百年来,如若人们有发现什么比驭术更强的方法,何必都走向熙熙攘攘的修灵之路?
难不成修炼武学?可是武学纵然练的再炉火纯青,可单凭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山河之势?以凡身肉体,如何对抗毁天灭地之能?
世界何其壮大,人生何其苦短,我段九,即便有三头六臂,亦难以再战驭师的江湖。
有灵儿时,我尚且不敌广平驭师。更何况,没有了灵儿的我,如何对战比中和殿强大百倍的王城?
没有用的,一切激励之话,不过都是人们为了自己说话得体而说的屁话罢了。
“这真是灵儿说的?”段九轻轻抬起头来,问道。
天女曦白齿轻启,笑道:“当然。灵儿希望段公子明白,三年前,在还没有遇到她之前,段公子尚且有赤手空拳去挑战王城的气魄,何以在三年后,因为失去了她,而一同失去当年轻狂无畏的心?”
段九沉默,为什么?
俗话说得好,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年他段九,一直在段家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怎么会知道山外有山,而且那山如此之高?人外有人,而且那人如此之强?
三年前,他怀着一颗无知的心,方才能有赤手空拳战王城的气魄。可是三年来,他遇到过一个响指可掀海的强者,一个拂袖可平山的高手,一个扬手可呼风唤雨的天外天。三年来,他目睹和见证了普通人的渺小,也目睹和见证了强者的恐怖与不可抗力。
你让他如何能再怀着那颗无畏无惧的心?除非他脑子撞坏了,真的傻的不知天高地厚了。可是并没有,他大脑何其清醒,他如今何其理性,他能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打不赢王城,自己掀不翻这世界!
“啊!”内心压抑着的不甘在段九胸膛爆发,压的他突然怒吼一声,双手握拳重重捶打在床板之上,“轰”一声清脆的巨响,那床板竟然被段九砸开了两个大洞!
段九只觉手火辣辣地疼,虽不见鲜血溢出,但却比受皮肉之伤要痛上百倍。
天女曦心疼地身体微微前倾,欲去替段九察看双手,却又止住了脚步,只站在一旁,柔声问道:“段公子,你没事吧?”
段九重重叹了口气,咬牙切齿道:“我对不起灵儿,也对不起段家那三十六条人命!我对不起我爹和我娘!”
天女曦神色充满心疼与失望,她不想段公子如此颓废,失去了灵儿,之前的血气方刚竟一丝不存,她淡淡说道:“段公子,你方才醒来,肯定有许多思不通想不明的事。我等段公子三天,三天后,如果段公子执意自责下去,一蹶不振,我便当从不认识段公子,我相信灵儿也是如此。”
段九那双充满血丝的眼斜望了一眼天女曦,刹那间,他心中更是难平,一面是对生活的绝望,另一面又有情感上的施压。
我……我……
段九只觉心口处隐隐作痛,他捏住心口,手指指尖已陷入皮肤之中。
我段九……当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