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望春略显失望，白色眉头微微耷拉，轻叹一声，道：“好罢。”
令剑仙亦跟着摇了摇头，帮忙劝道：“老夫已将雪晴指定给你了，你就不能给老夫一张薄脸吗？柳老前辈引荐这人，绝不差于你那寨主，足以够你鼎立于这苏朝大陆。”
段九笑了笑，淡淡说道：“我想前辈误会了。我段九要的不是势力，也不是财富，我要的只是奉煜王的命。”
柳望春已从令剑仙处听闻了段九的故事，他心中并不吃惊，反是笑了起来，笑罢，坦然道：“来日方长。小兄弟，只要我还能活到那个岁数，雨花阁大门永远都给你开着。”
段九举起一盏茶，他虽不知两位老前辈为何对自己一见如故，都关爱有加，但此乃知遇之恩，于世间人能遇几次？遇几人？遂作揖道谢，道：“多谢。”说罢，将杯中茶水以茶代酒豪爽的一干而尽。
柳望春捋须笑了笑，亦举起身前的茶杯，细细斟了几口，继续道：“那此劫小兄弟打算如何？”
段九明白柳望春口中的“此劫”指的是他被人冒充为五源本经盗窃贼和被望月楼的人盯上诬陷他这两件事。
段九坦白道：“实不相瞒，我暂时没有想到好的法子。”
柳望春捋须眯着眼笑道：“如此说来，小兄弟是打算顺其自然？”
段九微微点头，他向来信任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怎么办时，认他发生到一定的地步，可知的信息多了，反而就找到迎刃而解的方法了。
段九道：“确实如此。”
令剑仙插话提议道：“依老夫所见，反正你摘开面具后又没人认得你，从今以后你不妨换个身份活着，让这些麻烦都找到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身上，他们爱模仿，便让他们一直模仿去，五行大殿的人自然也就找上他们，找不到你头上。”
晚风吹过了院子里的两棵大树，树叶刷啦啦的响，几片绿叶飘落到圆桌上，段九抬头看了看头上的飘叶。
令剑仙说的确实有理，此乃将计就计，敌人自然借他的身份做坏事，不妨引他们一直借下去。这身份借久了，自然也就成真了。
但段九明知此主意不错，却不愿同意。他心里也挑不出拒绝的理由，只是仿佛如果这样做，就不是他的处事风格了。他不喜欢把事情变的复杂，他喜欢直面敌人。哪怕这敌人是天下人。
柳望春将一片树叶夹在指尖，端详着，说道：“小兄弟，你说这树叶为什么总是落了又能长新的，人这头发掉了却不见再长出来了呢？”
段九抬头看看夜里被灯光造的亮黄色的树，微笑道：“或许因为人有思想，能活动，而树只能在一个地方伫立着孤独的生长，造物主给了人更自由的身体，自然便削减了人的生命。”
柳望春笑了笑，指尖的树叶骤然焚烧成灰，笑道：“阴阳相平，乾坤不变。小兄弟想的倒是不错，凡是借力打力的，自然借了也是要还的。看似能将计就计，可不免计中有计。制胜之道在于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小兄弟高见也。”
段九实在没有深思熟虑至此，他的大多数决定不过凭心而做罢了。柳望春所说的理由方法，他实在不敢自居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遂微笑道：“柳老前辈抬识了，我实不知这兵法将法。”
柳望春捋了捋长须，笑道：“我也知你不知，你若自知自己的高明，便也算不上高明的人了。”
柳望春拍了拍段九的肩膀，慈祥的说道：“我欣赏的正是凭心行事的你。”
段九向来不解这些长者说话的方式，仿佛话中藏着许多话，等着人去解密一般。他只当柳望春还是认可赞扬自己，遂轻笑道：“多谢。”
柳望春站起身笑了笑，颇为欣赏的看了看段九，又瞧了瞧令剑仙，笑道：“老了，就不陪你们叨唠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段九起身告别道：“我送前辈回去吧。”
柳望春摆了摆手，道：“你跟令友在这里多聊些吧。”
令剑仙闻言亦站起身来，笑道：“老夫也困困倦了。”
段九遂送令剑仙到楼梯口，令剑仙寄宿于楼上。又送柳望春到他起居房内，当推门而出。
看雨花阁内月色下的荷花泛着微光，甚是美丽。四周有阵阵蛙鸣，意境更显惬意。
十二个亭子里都还亮着油灯，有些亭内有阵阵咳嗽声传出，环形走廊里甚至有人尚挑着灯笼送药水。这里可以看到人家疾苦，看到悲欢离合，看到生老病死，看到人这种生物，忙忙碌碌究竟为了什么。
段九吹着晚风，竟不想回到辰亭中去了。站在那里看着晚间灯火摇曳，倾听被病魔折磨的人的无助，感受这世界的无奈与不公。
这种感觉，明明是悲凉的，段九却不知为何觉得如此平静，平静中有涟漪，涟漪上有水花。
他又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夜空甚是美丽，只是众生芸芸，能有几人会去欣赏？人一生几万个夜里，又有几个夜里有闲心抬头仰望过这璀璨星空？
或许是昏迷了两天的缘故吧，他此时感觉精神饱满，毫无困意。睡不着又没有事做，是极其痛苦的，这百无聊赖的夜间比被病痛折磨一般度日如年。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闲心去看星星看月亮，有心思静下心来思考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段公子好有闲心呢。”
一个熟悉轻盈的声音在段九耳边响起，他回头望去，见天女曦推开门正从雨花阁内走出来。
她此时穿着一件红色纱衣，里面红色的肚兜在月光下朦胧可见，两条纤细的白色长腿裸露在风中，打着赤脚向段九缓缓走去，甚是风情万种，媚态百出。
段九见天女曦这般着装，立马转过晕红了的脸，紧张道：“小……小曦姑娘。”
天女曦凑到段九身边，道：“你不是知道我叫天女曦吗？为什么你还叫人家小曦姑娘？”
段九紧张的扶住了路旁的栏杆，结巴道：“你……我……”
“你什么？我什么？”天女曦娇媚的问道。
她的身体故意离段九越靠越近，段九则尽量弯腰避开。
他来不及回答天女曦这“你什么？我什么？”的问题，只觉得天女曦突然一把拉起了他，他的身体迅速前倾，一瞬间两个人便撞在了一起，彼此为了稳住脚跟，竟都不自觉的抱紧了彼此。
段九只觉得胸膛的心都要蹦出去了，全身热血极速的流淌，脑袋微晕，脸颊微红，手脚微麻，已然失去了意识。
天女曦在他怀中娇嗔道：“段公子，你方才就要掉下去了呢。”
段九被天女曦这话惊醒了一般，木讷的将她推开，回避道：“小……小曦姑娘，对……抱歉。”
段九深知这男女授受不亲之理。月色之下，一男一女搂搂抱抱，让旁人看见了，必然有损于女孩子的清白。故而恢复理智后，心中深感愧疚。
天女曦见段九那木讷而又真实的样子，忍不住掩着嘴轻笑了一声，道：“段公子，你难道没有到过白夜楼那样的地方么？”
段九年幼时，便知青楼妓院乃酒气熏天之地，有失礼节之地，故而贪玩却也未曾到过白夜楼这样的地方。
段九遂不言。
天女曦便知道了段九的意思，又忍俊不禁。
段九只觉身体甚是不自在，仿佛此时月光下，穿的暴露无遗的人是自己一样。
天女曦又慢慢走进段九，凑到他脸前，道：“段公子，你喜欢我么？”
段九甚觉莫名其妙，此人今日方才要杀自己，此时怎么又对自己这般挤眉弄眼？心中这么一思考，突然惊奇道：“魅惑之术？”
传说有倾国倾城的女子，专门学习媚态十足的动作语言，只要对男人一颦一笑都可以勾走男人的魂魄，任她摆布。段九只闻过此术，未曾亲眼目睹过，故而心中甚惊，以为这是天女曦为了解决自己，从而施展的魅惑之术。
天女曦一听段九破口而出“魅惑之术”四字，亦是一愣，但反应过来后，她又不禁笑了起来。
段九闭眼不观，心中静念心经，以达到充耳不闻之效。
“滴！”
是一滴清澈冰凉的水滴落在湖面上感觉，段九只觉嘴唇吻上两片馨香的花瓣，他微微睁眼时，只见天女曦闭眸那又弯又长的睫毛和如月色一般洁白的皮肤。
天女曦亲吻了他！
段九不知所措，手脚如同冻住了一般，不可动弹。心仿佛要爆炸开来了，待天女曦的唇从自己的唇上移开，他只觉得呼吸愈加急促，脑袋愈加昏沉，脸上火辣辣的。
天女曦笑了笑，凑到段九的耳边，柔声道：“段公子，你的心，和我的心跳的一样快呢。”
段九不敢说话。他知道这并非魅惑之术，而是男人与女人之间，本有的本能。他重重吞了一口唾沫，仿佛做了亏心之事一样难堪。
天女曦慢慢转身，在月色下只见几个妩媚的身影闪动，下一个瞬间，她便到了雨花阁门前，她站在像盯着什么未曾见过的东西一样看着段九。
段九只呆在原地，不可动弹。
天女曦看了一会，遂又掩嘴轻笑，道：“段公子，夜里寒冷，快回去休息吧。”
段九怔了怔，眨了眨眼，依旧不可动弹，但天女曦已经消失在了门前。
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只有蛙声以及微微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