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曾说过‘一个背覆红莲胎记的女子,会在我陷于危难之时,救我出水火’……后来果真印证了——”方絮盈盈笑道,“不正是殿下你么?”
长风吃了一惊。
没想到方絮那个看起来不着调的父亲,竟然真有几分道行。
她的身上,无论前世今生,都有着同样的一枚胎记。
的确呈深红色,状若莲花。
长风的心里旋即升腾起一丝异样。
“也就是说……你在见到我的那一刻起,便知是我?”
方絮笑着点点头。
“婢子那时虽然还未曾近身服侍过殿下,更无缘得见父亲所说的那枚胎记——”
公主的身体特征不能随意披露,加之长风一来便带着前世的隐私保护意识,格外地注意,因此外人根本无从得知此事。
“但是婢子一见到殿下,当时心里便隐隐有感觉……婢子也说不上来,仿若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就是她!”
之后一路做到长风的大宫女,得以贴身侍奉,更是令当初的意想,得到明确的验证。
长风听罢,心里原本的那一丝异样感愈发强烈了。
怎么说呢。
的确是缘分。诡异的缘分。
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各自都因为一个秘而不宣的理由,而对彼此的相遇怀有期待。
“殿下……”
方絮内心亦是百转千回,仍有一事堵着,刚好想借着这个机会一并吐露。
岂料刚起了个话头,便听得一个声音来报:
“殿下!椒兰殿的蕊枝姑姑来了,说贵妃娘娘请您过去……”
不知为何,长风心中一跳,双脚“哗”地一下从盆中抬起,就要起身。
“殿下,还没有擦干呢!”
方絮唬了一跳,她连忙扯过一旁的棉巾,按住长风,弯下腰来用棉巾包起长风的双足进行擦拭。
一面抬高了声音,代长风对外头吩咐了一句:“知道了。这就去。”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最是符合长风的身份和语气。
外面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换作以往,长风会嘉许她两句,又或者会在她蹲下来之前便道一声“我自己来”。
可是今日却呆呆坐着,任由她收拾。
“殿下,鞋穿好了。”方絮柔声提醒道。“要传辇么……”
她虽不知长风对寒食交待的具体内容,可她清楚地了解长风——
如果不是今日的椒兰殿有些特别,那照长风以往的态度,绝不会对椒兰殿的传唤有如此大的反应……
“不必。”长风拢了拢方絮给她披上的孔雀裘,瞬间告别了那个神魂失据的自己,理智而冷静地做出了安排,“连你也不必跟着。本宫自己过去……”
有些话听了,是要丢掉性命的。
方絮一听便睁大了眼睛,“那怎么能行!”
她知道宫里的人手脏着呢。
而且殿下年少位高,不知引得多少人明着艳羡,暗着嫉恨。
若是落了单,那就等于在给那些藏在暗处的黑手机会!
“放心罢。”长风道,“本宫不是五岁小孩了。可她们,来来去去也只有那些个手段。”
从未长进。
方絮欲言又止。
她深知长风的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谁劝都不好使。
她能做的,只有服从。
送长风出门,方絮止步,复又殷殷唤了一声,“殿下。”
“殿下此行不带宫人随行么?”
前来传讯的蕊枝诧异道。
长风没有理会,回头望着方絮。想知道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注意别受了风。”
末了,方絮只道了这么一句。
长风闻言,心中一暖,朝她点了点头。
万分感动,却也只是清晰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一向不擅长煽情,不喜欢煽情。
可是却每每会为情所动。
不知过了多久,方絮仍站在殿门口。
她扶着门框,目光悠悠地望着长风离开的方向。
喃喃自语道,“殿下,您可千万不能出事。”
旋即像醒悟过来似的,“不!您绝不会出事!您与婢子的命运是连在一块儿的……父亲说过,‘花叶同归’——
越湖殿与椒兰殿的距离不近。
应该说,当初她因病迁居的越湖殿,离宫中各处都不近。
甚至于比七公主所住的清樨殿更偏僻些。
从前的越湖殿,是给出家后的灵元太后居住的。身为帝王的儿子,不忍母亲独居寺中清修,所以特意辟了这么个地方。
因此便显得独门独户,与世半隔绝的味道。
灵元太后只在越湖殿住了八年,便因病薨逝了。
享年四十七岁。
不算长寿,可是却有三个儿子先后做了王。
首先是忠献王。文穆王的第六子孔方梵,率先顺天承运。继位时还只有十三岁。
是他建造了越湖殿。也是他,为当年还是王弟的忠逊王孔方棽和忠懿王孔方楚赐了婚。
忠逊王在位时间最短,前后加起来也不到一年。
所育子嗣中,只有两人活了下来。
一个是被弟弟孔方楚收为义子的二王子孔方博星,另一个就是被充做贵妃之女的长风。
一为明,一为暗。
光明正大的王子,永远无法名正言顺地继承王位。
而变身为庶出公主的长风,却依旧免不了成为和亲人选的命运。
长风忽地伫足。
她望着不远处椒兰殿在月色中的剪影,恍若一个张着血喷大口的怪物。
再一想,这座坐落于凤凰山的宫殿,都似是怪物的血口。
她们这些人不过是在怪物的口中内斗。
其实所有人的归宿都已经被清楚备注。
不过先后而已。
“殿下……”
蕊枝迟疑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一路脚不停歇奔至此处,怎么快要到了却又不肯走了。
贵妃隔着帘子吩咐她,无论如何也要将长风公主给叫过来。
“倘若公主殿下已经歇下……”
“歇下就把她从床上给我拉起来!”
贵妃冷若冰刀的声音砸进耳里,蕊枝没来由地一凛。
“你就守在院子里罢。”长风道,“本宫自去与母妃说说私房话。”
“可是……”
“听命,方能保命。”
长风淡淡道了句。目光却深邃如寒潭,激得蕊枝骤然想到了某事,灵灵打了个颤,当即点头应“是”。
是啊。离得越近,死得越快。
想到这里,她接下来就“一不留神”崴到了脚,索性就在这儿不走了。
见蕊枝一个趔趄,便吃痛地捂着脚踝蹲了下来,长风微微一愣,继而由衷地赞了句:“很好。”
她倒是有些欣赏这个椒兰殿资深女官了。
长风独自一人走向了那个张着大口的椒兰殿。
并不知道接下来她会面临些什么。
却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