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江南、宁容和蜀禾自己的讲述中,蜀禾的命运仿佛一直都是不幸的。早年被奸人所蒙骗,后来又嫁给不爱的人,即使怀了身孕也因为战争纠纷而不能享受丈夫的关照。她的遭遇让我越发感到白隐的不好,反而很佩服蜀禾的隐忍。
在他们的印象中,白隐仿佛永远充满着恨意,恨天帝的丢弃,恨自己的冷酷无情。我不理解,人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恨才能活下去呢?她已经做到了魔族太子妃,既已远离了天庭,为什么还对过去耿耿于怀呢?反观蜀禾,她一辈子都没有逃离令狐幽为她设下的牢笼,但仍坚强地生活了下去,直到今天。
……
许下帮助白隐的承诺时,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胎像虽已稳固,但挺着大肚子艰难来到奉天殿却再次被拒之门外时,仍让人忍不住心疼。
“陛下还是不肯见我么?”她的肚子很大,但身材消瘦,寻常孕妇身怀六甲的富态在她身上一点都没有体现。
陈芮通报无果,只能好言相劝:“娘娘,您请听老奴一言。北渊的这场仗结束之前,陛下是不会见您的。”
“我知道,”不用旁人提醒,蜀禾也晓得令狐幽的意思,“他是害怕见到本宫心生恻隐,忍不住退兵。”
陈芮顺水推舟:“娘娘既然明白其中道理,便体谅体谅陛下,请回吧。”
蜀禾自然不会乖乖听话,她双手往身前一并,摆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强硬道:“若陛下今日不见我,我回宫便一副毒药毒死腹中的龙胎,让他看着办吧。”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陈芮毫不怀疑以她的性子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自己劝又劝不动,只能硬着头皮再去通报。
“陛下……”
“朕不是说了吗,让她回去。”令狐幽抬眼打断他,斩钉截铁道。
陈芮抖如筛糠,颤颤巍巍地说:“可是……可是妖后娘娘说,若您不见她,她就用毒药毒死小皇子……奴才实在害怕……”
“她竟说出这种话?”令狐幽抬起头,终于肯放下手头的工作关心她了。
深叹一口气,无奈松了口:“让她进来。”
蜀禾撇开了所有人的搀扶,独自扶着大肚子跨进奉天殿的大门,拜见她久违的夫君。
“陛下万安。”
还未等身子弓下,令狐幽已经上前搀住了她的手。
“身子重就不要跪了。”
“多谢陛下。”
明明才数月不见,同床共枕了五十余年的夫妻再次相见,竟生疏了许多。
蜀禾欲挣开他的手,然而却被他紧紧攥住,不由分说地拉到身前,又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到龙椅前,强迫她站在自己身边。
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命令道:“坐这儿,离朕近点。”
蜀禾心想为了达到目的,不能对他太强硬,于是依言坐了。
令狐幽继续着他的工作,漫不经心地问:“找朕何事?若是劝朕退兵或者来落井下石,便回去吧。”
蜀禾嘴唇紧抿,捏了捏袖中的信纸,开口道:“臣妾确实是来劝陛下收兵的,但在此之前有个好消息要告诉陛下。”
“说来听听。”
然后蜀禾便将白隐差人送来的信拿出展开放在了令狐幽面前,正色道:“这是哥哥差人送给臣妾的家信,想必陛下一早也知道了。哥哥在信中说,已查出边境暴乱并非妖族所为,而是天庭的手笔,故欲撤兵北渊。可是臣妾父皇心高气傲不肯首先撤兵,所以托臣妾来劝陛下,您先退一步,父皇会紧跟其后让淳于右相撤兵,以平息战乱,让天庭阴谋落空。”
令狐幽将信反复看了几遍,然后丢到旁边,一挑眉,质疑道:“谁知道信中所言是真是假?若朕一撤兵魔族趁机反扑,该如何是好?”
“陛下若不信,可派遣使者亲自去魔界与父皇商议。”蜀禾语气诚恳,没有撒谎。
“好,派使臣商量可以,撤兵也没问题,可是为何让朕先撤兵呢?魔帝为了顾及颜面不肯撤兵?朕就没有颜面?”令狐幽接受了她的提议,但是仍不答应先撤兵,他的反问咄咄逼人,像是忽然有了小脾气,如同两个小孩子打架,两方为了面子谁也不肯先道歉一样。
蜀禾一时语塞,想了想这样说:“陛下若先撤兵,正好说明了您心胸宽广、有海纳百川的气概。”
“哼,”令狐幽冷笑一声,自我认知明确,“朕是三界第一小肚鸡肠之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蜀禾被堵的彻底说不出话,仔细想想也是,两族都是为了面子,为什么非要妖族当冤大头呢?本来从头到尾都是天庭的错,是天帝挑的事儿,搞得妖魔双方乱成一锅粥。说起来两族都很无辜,而今为了找个停战的台阶而让其中一方先道歉,搁谁谁愿意?
“朕不会先撤兵。”令狐幽语气坚决道,“一来是为了妖族的颜面,二来北渊对峙的局势与妖族而言没什么不好,朕耗得起。”
他的态度不容置疑,但那封信还被他捏在手中。
蜀禾眼看着劝不动,也不想跟他纠缠过多,劝不动便算了罢,打仗便打嘛,反正双方她没一个待见,心里暗骂自己为何要搅这趟浑水,一时心软帮白隐说话,他们都是害她的人啊!
“那好吧,”于是她果断起身,淡然欠身道,“陛下既然选择坚持己见,臣妾也无话可说,这便告退了。”
她说完一揖,转身便要向外走,面色始终保持冷淡,即使平心静气同令狐幽说话之时,也不见笑容,更刻意错开他的目光。
“这么多年了,朕从未走进过你心里吗?”令狐幽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有感而发。
蜀禾顿住,心里五味杂陈。她突然体会到了白隐的心情,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恨——虽然她与她恨的原因和对象不同,但都是恨,这让蜀禾感到没来由的委屈,委屈得想哭。
她强行将眼泪憋回眶子里,转身扯出一个勉强的假笑:“陛下莫要多愁善感了。”言罢决然转身,欲离开,然而又被叫住。
“如果你能回答朕一个问题,朕觉得满意了,就答应撤兵。”令狐幽语气平静,可蜀禾隐隐约约从中听到一丝恳求,是她听错了?
蜀禾不相信他会因为自己回答对一个问题便答应撤兵,不然未免太拿国家大事当儿戏了。但是她仍怀着一丝侥幸,而且也无法忤逆他的意思夺门而出,因此只能转过身坐下来,请他提出问题。
令狐幽沉吟片刻,似在斟酌字句。良久才说:“成婚这么多年,你可对朕动过一次真心?”
蜀禾默然不语,掏心窝子说,这些年令狐幽对她是很不错的,万事尽可能地顺着她,收到好东西也先送给她,就连在饭桌上吃到好吃的,令狐幽也先让她品尝。他鲜少对蜀禾发脾气,在她面前永远柔情似水,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努力,还是换不来她的真心。
因为令狐幽不知道,他费尽千辛万苦娶来的女子,已经在不经意间另有所属了。
“有过吗?”令狐幽坚持不懈地又问了一遍。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蜀禾,眼神诚挚热烈,迫不及待地想听她说一声“是”。
然而等到的却是无声的叹息。
一颗泪珠从她眼角滴下,蜀禾忍得嘴唇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令狐幽这些年对她的关爱呵护,她都记在心里,她有时候很感激,觉得令狐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劲,然而也只是感激,并没有爱。
“好了,朕知道了。”令狐幽倏然收回了目光,落寞地盯着桌面,仿佛蜀禾已经拒绝了他,他的声音都变小了,“回去吧,好好休息,你太瘦了,多爱惜自己。”
蜀禾如释重负,狠劲儿抠着门框才勉强走出来,她粗暴地推开欲上前搀扶她的宫人,深吸一口气踉踉跄跄地走出两三步,眼前一黑,豁然倒地。
昏迷中,她隐隐听见几声来自令狐幽的呼唤,她感觉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抓着自己,仿佛要把自己从黑暗的泥潭中拖上来。
她从上午昏迷到傍晚,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孩子有没有受伤,从太医口中得知胎儿无碍之后,才放下心,想起今晨与令狐幽的对话。
“陛下来过吗?”她躺在床上,询问侍候的宫女。
“回娘娘,陛下今日午后一直陪伴娘娘身侧,方才因政事才不得不离开。您突然昏迷,陛下都急坏了,将奉天殿外侍奉的奴才们训斥了好大一顿才罢休。”
“自然,”蜀禾望着头顶华丽的床幔,苦笑道,“他可不想让他的皇子有任何闪失。”
那宫女在一旁解释道:“可是陛下自始至终都没有向太医问起您腹中的皇子,反而一直在呼唤您的名字,心急如焚。”
蜀禾无言,吩咐让她们都出去,自己闭目凝神。
过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令狐幽早朝时下旨派遣使臣去魔族与魔帝商讨北渊撤兵事宜。等到了下午,他又直接向北渊传旨,命令拓拔仲卿率大军后撤三十里,这相当于未与魔族商量便把北渊让出来了。
陈芮将朝堂的消息禀报给了蜀禾,蜀禾听后久久无言,听近身侍奉的宫女说,妖后娘娘在陈芮走后突然哭了,众人无法劝慰,任她独自哭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