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谨慎而温柔,与冰冷空洞的叩门声形成了鲜明对比。
过了一小会儿,门内有人应了一声,紧接着门从里面打开,跳出来一个看身高应该是六七岁左右的男童。这男童喊了一声哥哥,语气惊喜而亲切,忙不迭地将少年往屋里拉。少年摸摸他的头,一下将他抱起来,迈着高兴有力的步伐进门了。
然后门被咚地一声关上,将宁容关在了门外。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独留她自己站在原地。
我好奇个什么那,不过是个归家的少年罢了,我竟鬼鬼祟祟跟到人家门前来,真是闲着没事干。宁容兀自骂了自己一句,眼看着时间不早,便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半月后,淳于东乡的人马赶到了要塞北渊,两日后开始攻打。北渊是一处非常尴尬的地区,常年被妖族和魔族争来争去,只因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位于交界地区,因此两族一打仗就拿这里开刀。拓拔仲卿将自己千里疾驰的本领又发挥了一遍,赶在淳于前一天到达,目前双方已经开始了小规模的试探,气氛趋于紧张。
半月前奕青将拓拔仲卿应战淳于的消息禀告了魔帝,并请求魔帝将自己派往前线协助淳于作战,结果又被拒绝了。
“拓拔仲卿诡谲难测,儿臣怕右相意气用事难以对付。”奕青恳求道。
可是魔帝却说:“朕发动此战的目的是削减妖族的气势,淳于右相只需打赢哪怕一场胜仗便足够了,不会跟他们对抗太久。”
那若她一场胜仗都打不下来呢?奕青在腹中揣度,想要提醒魔帝,然而看到他自信且不容置喙的神情,又被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魔帝命令奕青协助相关大臣管理两个主军营的粮草军械,监督征调军税和征兵事宜;又让霍长风负责士兵训练,提高作战能力,为淳于东乡做好后勤。
几乎不懂打仗的文臣被派到边疆,两个战斗经验丰富的老手却被留在魔都干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只因他们跟魔帝的立场不同,这样的事任谁听了都觉得讽刺。霍长风不住地抱怨,他一面担忧淳于,害怕她冲动行事酿成大祸;一面气愤魔帝将他禁锢在这里,一身本领不得施展。
“这算什么事儿啊?”霍长风一赌气,索性把自己关在府里不出来了,魔帝的吩咐全交给底下人做——这些杂事本来就是有专门人员管的。
奕青只是叹了口气,他的心情同霍长风一样,但没有表露出来,反而把自己整日埋在军营里处理公务,跟将士们同吃同住,好些天都没回东宫了。
白隐知道他的苦闷,也了解他的性子,见他如此烦忧,只叮嘱蒙远替她照顾好奕青,自己从没有亲自去军营看过他。
“他在想办法,在洞察局势,我去了会打扰他,让他想起天庭,破坏他的清醒。”被宁容问起,白隐这样说。
“那容儿可以多去陪陪父亲吗?”宁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恳切地询问道。
白隐笑答:“可以去,但必须在日落前回来,不能像上次一样。”
“哎嘿!”宁容得了白隐的赦令,高兴地做了个鬼脸,保证道,“母亲放心吧,容儿一定听话!”
边说边跑了出去,话刚落音,人已经没影儿了。
“她这样子哪里是想去看她父亲,分明是家里装不下她,想出去溜着玩儿罢了。”白隐盯着门口,撇撇嘴吐槽道。又吩咐汐照:“派几个人专门跟着容儿,以免她遇到不测。”
宁容从家里跑出来一溜烟儿便消失在了大街上。魔都的街景是六界中最接近人间的,这里的民风相对淳朴,人口多,发展也不错。宁容独自一人行走在大街上,望着开阔的天空,想起东宫四方的天空,两相对比之下,更不愿回家了。
她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午饭在外面解决,过了午后还不想回去,一直到黄昏也没有回家的意思。
临近傍晚,宁容终于说服自己:明天还能出来呢,以后有的是机会玩儿,何必急在一时呢?然后便准备收拾心情回家。但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又看到了上次那个少年人的身影。
他还是穿着一身军服,身上的铠甲还没有卸,额头渗着汗珠,应该是集训完不久。这回天色尚明,宁容瞧清楚了他的面貌:剑眉鹰目,面色红润,皮肤有些黝黑,应该是终日暴晒的缘故。他的鼻子最好看,很高挺,然而嘴唇却很厚,皲起皮,看上去有些许憔悴,脸型匀称,总体来说还是很顺眼的,仔细看还挺好看的。
初次见到他时天色微暗,宁容只能模糊地看清他的轮廓,但却记住了这身影,因此今日正大光明地遇到他,一下子便将他认出来了。
“哎——”宁容是有些热情在身上的,再次见面直接将他叫住,三步并两步跑到他跟前,踮起脚跟同他对视。少年被这萍水相逢的活泼少女搞得不知所措,愣愣地站在原地。
宁容水灵灵的明眸一眨不眨盯着少年的眼睛,她恰好面对西方,夕阳的余晖给她白皙的脸庞镀上一层可爱的暖黄色。她唇齿微张,露出一抹善意的笑,不经意间又往前进了一步,撩人而不自知。
少年被突然出现的女子叫住,又被她莫名其妙地盯着看了半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他的眼睛从她身上移开,抿抿嘴尴尬地问:“姑娘,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哦……”宁容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还真不认识,不过拦都拦住了,索性热情到底:“那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宁容,你呢?”
“我……我叫蓬莱,”少年从未跟同龄的少女说过话,他局促地捏紧衣角,又解释了一句,“蓬莱仙境的蓬莱。”
“哦……你的名字真好听。”宁容点点头,不经意地夸赞道。
“谢…谢谢……你的名字也好听。”蓬莱青涩地笑了一下,嘴角很不自然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耳根通红,好像跟女孩说话能要他命一样。
宁容慢吞吞的脑袋这时候才意识到尴尬,闲扯了两句便没话说了。两人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对方,试图揣摩对方的情绪,然而他俩察言观色的能力加起来也不及白隐的十分之一,只能脑袋空空地干站着。
“姑娘,我……我要回家了……”蓬莱抬眼看了她一下,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人脚趾抠地的地方。
“啊……”宁容回过神,慌不择路地应和道,“那你赶紧回去吧,天要黑了。”
话音刚落,蓬莱便如同被豁免了死罪似的,急不可耐地逃离了宁容的视线,他步伐错乱,走也不是跑也不是,那晚敲门时的精气神全然没有了,现在这副模样简直像是被鬼吸走了魂魄。宁容望着他仓促的背影,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才会这样,心里不知道有多懊悔,直到回东宫后仍闷闷不乐。
白隐鲜少见她有情绪低落的时候,问她为何,她也不说,晚饭没吃几口便说累了回房休息。待她离开,汐照走到白隐身边低声道:“保护郡主的人说,郡主今日晚些时候在外面见了一位少年,二人攀谈了几句,具体内容听不到。”
“什么样的一位少年?”白隐好奇地问。
“他们说他身着乾武营的军服,看起来应是个兵卒。”
“知道了。”白隐听了微微一笑,并未让人细查或者阻拦。
不愉快的初见之后,宁容连续几天没有出门,这几天她不是看书,便在庭院中坐着发呆,然而她根本看不进书,因此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白隐看出女儿有心事,却也不问,只是如往常一样同她扯些家长里短,直到宁容自己先忍不住,苦恼地向她询问:“母亲,如果一个人见了你向你问好,说你很不错,但很快找借口跑了是为什么?”
“嗯……”白隐装作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反问道,“那得看夸你的是男是女,这种事情因人而异。”然后故作很高深很有经验的模样,引诱她往深处讲。
“如果是男的呢,就是一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年轻人。”宁容手脚并用地比划着,恨不得将蓬莱的样子比划出来放到白隐面前。
然而白隐听了她的描述,露出迷惑的神色。
“哎呀!就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与一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搭讪,但是少女可能语言过激,将年轻人吓跑了,就这样!该怎么办?”
宁容又详细解释了一遍,小脸急得通红,樱唇微微翘起,自以为表情严肃,但在白隐看来却是一种令人爱不释手的可爱。
“这……”白隐战术停顿,用眼神上下将宁容扫了一遍,强忍住笑意,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依我看,那个年轻人不是被少女吓跑了,而是害羞了。”
宁容表情一懵:“是这样么?”
白隐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模样,自信地肯定道:“绝对是如此。你想想,若将你换做那年轻人,你正在街上走着,突然一个拥有绝世容颜的女子跑到你面前跟你说话,你是害怕还是害羞?”
宁容很仔细地思考了一下,最后回答:“害羞。”
“这不就结了。”白隐摊摊手,好笑地看着她。
“那他大概也是见了我害羞才跑开的吧……”宁容小声嘀咕道。
“什么?”
“啊没什么!”宁容一下跳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急速地说,“多谢母亲,我知道了!”
然后又跑了。
等到宁容转身,白隐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个不停,直笑得两眼泪花才勉强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