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作茧自缚
暮春三月,烟雨蒙蒙,墨云万层沉沉笼罩在皇城上空。
荒草丛生的棠梨殿前,汉白玉铺就的石阶上布满了青苔,蛛网密布的匾额在空中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便要直直掉落下来。烛火昏暗的正殿内,两个身形肥硕的侍卫正懒散地坐在紫檀木宝椅上,一边饮着酒一边说着闲话。
年纪略小的侍卫将嘴里的骨头吐到地上,不满道:“整日整日下着雨,这殿内的霉味越来越让人难受。”说着又瞧了内殿一眼,压低声音打探道:“头儿,里面那人都被打成那样了,我瞧着是活不成了,不知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处置了她。”
“小兔崽子,我平日里怎么教导你们的,”年长的侍卫狠狠剜了他一眼,“在这宫里想活命,就得少说话多做事,打听皇上的事情,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啊。”
小侍卫受了训,悻悻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仍旧时不时往里间瞧去。
瓦楞破败的寝殿内,纱帘被风吹得四处飘扬。春寒刺骨,晏昭衣裳不整地跪坐在地上。她的双手被锁链紧紧缚住,双脚则被两个铁钉刺穿,牢牢钉在地上。
一张原本娇俏的鹅蛋脸因近日来受尽折磨早已消瘦露骨,面上刀痕密布,皮开肉绽,乍地望去,实是恐怖至极,无法让人将眼前这人与昔日名动天下的昭妍公主联系在一起。
晏昭试着动了动早已麻掉的双足,锥心之痛便立即让她冷汗直冒。望着这萧索的大殿,想着自己的处境她不禁惨然一笑。
一个月前,她造奸人所害,武功尽失后便被江砚幽禁于棠梨殿内了。
她昔日最疼爱的表妹徐清翎,一边浅笑盈盈,一边恶毒地在她脸上一刀刀地划着,直到她的脸上不见一块好肉,方才心满意足地停了手。
她绝望又不甘,那人却将一面铜镜置于她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骤然遽变的脸色。
“谁曾想,昔日名动天下的昭妍公主,如今下场竟这般凄惨。”徐清翎掩唇笑道,“但妹妹见着姐姐这般,心中却是无比畅快。”
她浅浅笑着,补上一句:“想来表姐还不知道呢,陛下要立我为后了。如今江山已定,表姐也早已没了利用价值,放心,您看不到的大好河山,我会同陛下好好看的。”
“你说什么?”晏昭背脊一阵僵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江郎爱妹妹,自然只愿与妹妹同享尊荣,而表姐自始至终不过是江郎的一颗棋子而已。”徐清翎脸上的笑意更深,神情愈发得意,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用温柔且恶毒的语气缓缓道,“江郎疼惜妹妹,担心妹妹孕中不适,但妹妹与姐姐多年情分,姐姐受刑,身为妹妹的怎能不前来看望一下。”
“你胡说!”晏昭望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只觉五雷轰顶,声音也不可控地颤抖起来。
“姐姐以为,若无江郎授意,妹妹又怎能这么轻易地就伤了姐姐呢?”徐清翎捂着嘴笑起来,“江郎想姐姐死,妹妹只是顺了江郎的心而已。”
晏昭神色一窒,无力地瘫软在地,半晌方含泪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徐清翎托着腮,故作沉思道:“为什么?大抵是妹妹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偏生姐姐又处处挡着我的路。”
她微微伏下身子,右手托起晏昭下颌,昔日温顺的眸中尽是狠戾:“无论是出生还是容貌,你都处处压我一头,只要你不在了,无论是北谟还是大周,便再也无人能比得过我。”
晏昭抬头望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徐清翎,凄声怒吼道:“我自认待你不薄,却不料你人前温顺,背后尽百般算计于我,徐清翎,你怎么对得起我!”
她自记事起,便知晓她的容貌极美,但她向来不在乎这些。她身份高贵,容貌又举世无双,因此倾心于她之人数不胜数,但她偏生在这万千男子中,相中了并不算特别出众的江砚。
大周四皇子江砚,生母卑贱,为帝不喜。大周皇帝育有十四子,个个才华出众,偏这四皇子天资愚钝,不成气候,因着虽不受宠,最初倒也没卷进大周这波云诡谲的夺嫡风波中。
晏昭身为北谟最受宠的小公主,自小便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有父皇庇佑,不必遵循世人强加于女子身上的那些规矩,可最后也正是这无拘无束害了她的一生。
初识江砚时,晏昭就认定他是不一般的,他眸中的风华、心中的抱负,皆让她为他痴迷。她不管不顾地去爱他,为了嫁给他,她第一次忤逆父皇,固执地在大雪中跪了数日,直至高烧晕厥,方才让父皇松了口。
而后百里红妆,两国同庆,她凤冠霞披,终于如愿嫁给了他。成亲后,她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苦读兵书。她尽心尽力辅佐他,陪他躲过一次次明枪暗箭,终于助他成为了九五至尊。但她没想到,终究是自己有眼无珠,竟把薄情寡义之徒认为良人。
见她这般模样,徐清翎紧紧扼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讥笑道:“姐姐知道吗?妹妹平素最讨厌的便是姐姐这副高高在上、自诩清高的样子。往后几日,妹妹会请人专门来调教姐姐,好好磨一磨姐姐的性子。希望姐姐能捱得住,届时,妹妹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姐姐呢!”
在那之后,徐清翎派人对她百般虐待,而她所谓的夫君自她被幽禁那日起,便再也没现过身影。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月不见,不知姐姐近来可无恙?”清丽婉转的声音自殿内响起,晏昭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绣着凤凰于飞的锦鞋。
面前女子身着深青色凤袍,神色骄矜,容貌冷艳。她噙着笑俯视着伤痕累累的晏昭,身后跟了乌泱泱一众人。
小人得志大抵就是这般模样了。晏昭心下冷笑,一口血直直啐在她凤袍上:“你倒也不必得意,江砚薄情,你怎知我的今日不会是你的来日。”
未料到晏昭会有此般行径,徐清翎气得柳眉倒竖。她恨恨地擦掉脸上血渍,绣鞋重重踩在晏昭被铁钉钉穿的脚背上。
见晏昭尽管痛得面色发紫,却仍旧目光鄙夷地打量着她,徐清翎心中恼怒至极。她朝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身形短小的太监立刻上前,将一个锦匣放至晏昭面前,然后缓缓打开,露出一颗男子的头颅。
待看清那头颅的模样,晏昭瞳孔猛地一缩,凄声尖叫道:“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