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思过堂。
城主陆于华端坐于后堂首位,他前方站立着的除了捕头和师爷以外,还有管家和亲信。管家是后院的仆役的管事,有时候也会负责给城主传达书信,亲信的身份比较特殊,常年独行,只有在重要事情上才会出现在后堂。
“说说吧,具体发生了什么?”陆于华率先开口询问。
师爷和管家没有说话,他们对于马家大院的事情事先并不知情,哪怕他们后面了解到了事情经过也该等其他人说完再做补充。
捕头也没有开口,要说的他之前都说过了。
“是齐家少爷齐心月,”亲信知道城主是在问他,于是上前一步,“他好像是云家客卿的弟子。”
“云家客卿?”陆于华神色讶异。
云家还有这样的客卿?他记得那个状元家好像也就是个平常的书香门第吧。
“是的,应该是客卿,好像是云城书上山采药时认识的,据传是为了争夺药草相识,两人在打斗时都受过伤,云城书曾为那女子客卿去店铺抓过药。”
“哦?受伤?”陆于华眼中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复杂神色,“什么时候?女子实力如何?”
“戒严以前,实力是后天圆满,武修。”亲信如实禀报。
“武修?”
陆于华露出一丝疑惑,难道是他多虑了?
“有查出具体跟脚吗?”他沉声问。
“有,”亲信直截了当地道,“我们先前就有查过,如果她是齐心月的师父,那么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陆于华心中一惊,猛地抬头望向亲信,似是不敢相信:“你是说,极星海的那人?”
“大概是了。”亲信苦笑。
陆于华思索片刻后,愈发不解。
这云城书的运气也太好了吧,赶考遇上了大皇子,采药遇上那只“神火凤凰”,这要不是踩了狗屎运,他都不敢相信。
亲信见陆于华没有说话,便继续禀报道:“那齐心月好像是察觉到了云家异样,于是派出手下去打探消息,之后便在马家院内发现了极星海留下的后手。”
“我似乎是要好好感谢这位齐家少爷呢,他倒是为我铲除了大患。”陆于华冷笑一声。
“确实,那人除了想要报复一下云家外,其实也对雀水城山上山下的生意有所图谋,似乎是打算以一人一家之力独吞一城货物来往。”
“难怪马家处处针对山下生意,”陆于华神色逐渐变得阴冷起来,“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那马家怎么办?”亲信询问道。
“还能怎么办?让他们来城主府道歉。”
陆于华目光一凝,然后接着道:“最好是能拿得出什么像样的大礼,替我开宗立派锦上添花。”
“是。”亲信知道剩下的事情他不便参与,于是退了下来。
“这事我来做吧。”负责出谋划策的师爷上前。
“嗯,”陆于华点了点头,“处理得干净利落点,别留下隐患。”
“城主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师爷神色恭敬,他已经有了不少方案,包括齐家的道谢,云家的生意,马家的打压,这些都会在暗中进行。
“那就好,”陆于华点了点头,“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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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云家大院。
八月桂花飘满院,暖阳透过桂树洒落在人间,稀稀疏疏的,好似云影壁画。一身橙黄衣裳,稍稍恢复体力的云清水坐在院子里新制的秋千上,飘飘荡荡,时不时就会穿越那浮影流光,隐隐约约间,像是没有忧愁的邻家女。
桂树上,秦玖月一袭红衣躺在枝丫间,神情惬意,那枚象征身份的玉牌被她随手挂在了一个枝头,同挂的还有一枚酒壶,酒壶是那木制皮革,材料普通,并非什么仙家重器。
原本秦玖月是有一枚仙家葫芦的,是在她不喝酒之前,葫芦是雪白色的,中央刻有朱红色的火凰图案。
凰为女,是一枚适合女子携带的养剑葫。
可惜,她放在了家中,大概是一辈子无缘相见了。
“呐,秦玖月,”橙衣姑娘云清水直呼树上女子的名字,神情冷漠,完全不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间少女,“如果你是男孩的,你会喜欢我吗?”
“会啊,”阳光透过树叶打在红衣上,秦玖月眯着眼,嘴角微扬,“喜欢的很呢。”
“可我总觉得所以人都很怕我啊。”云清水轻声呢喃,一双眸子像是清晨山间,远远看去便有云雾遮绕。
“我不怕你啊,”秦玖月笑道,“要不你许配给我好了。”
云清水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红衣,许久之后才道:“我是说真的。”
秦玖月伸手摘下一片桂树叶,将其握在手心,然后像是随意一般给出答案:“书呆子也不怕啊。”
“可他是个笨蛋。”橙衣女孩恼道。
“我也一样,谁还不是个笨蛋呢?”秦玖月张开手掌,树叶从她指间滑落,秋风拂来,落叶翻飞。
院门口,一身便装的齐心月冲进了院子,似乎是跑得太快的原因,少年刚进院子便摔了个狗啃泥。
秦玖月望着一身灰尘、满脸高兴的齐心月,嘴角一抽。
这她都还没有开始传授什么像样的修行之法就要行如此大礼,那少年学成之日岂不是要三拜九叩了。
“师父,我来学剑了。”齐心月看也不看院子四周,就是对着正房大喊。
秦玖月脸色一黑,从那树上跳了下来,玉牌和酒壶在其术法牵引下回到了她的腰间。
“我在这儿。”红衣回应了少年的喊话。
“咦,师父,你不在屋内好好坐着,呆在树上干嘛。”齐心月看着从树上落下的女子,惊奇地发问。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秦玖月一脸郁闷。
究竟是哪个王八蛋给她收的入室弟子,不仅名字缺心眼,就连本人都是个缺心眼的货色。
“没有没有,”齐心月连忙摇头,“我是觉得师父落地的神采当真可以称得上‘神仙中人’四字。”
“……”秦玖月突然有些不想说话了。
“怎么了,师父?”齐心月小心翼翼地询问。
“练剑吧。”秦玖月回。
“好的。”齐心月拍了拍身上灰尘,神情兴奋地望着眼前红衣。
秦玖月站在原地,也看向了少年,双双对视,两两无言。
“那啥,师父,咋练?”齐心月心虚问道。
“……”秦玖月满头黑线。
我咋知道怎么练,你难道就不会自己学吗?秦玖月神情显得极不自在,她这才想起眼前少年似乎还没修炼过任何法门。
“会吐纳吗?”秦玖月不抱任何希望地问。
“不会。”齐心月正气凛然地答。
我能说,我也不会吗?
秦玖月扶额,不远处的云清水看到眼前一幕不由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下了秋千,回到房中看书去了。
“虽然你师父我学识渊博,”秦玖月尴尬地解释,“但关于修行这方面,我基本上是属于无师自通的那种类型,所以基础的修行之法我也不会。”
“……”齐心月满脸呆滞。
他该说不愧是师父吗?
“不过,”秦玖月话锋一转,“我倒是会一部正宗的道家上乘心法。”
“什么心法。”齐心月心中重燃希望。
“五心向天。”秦玖月尴尬一笑。
“那这心法该怎么练?”齐心月虽然不清楚这个叫“五心向天”的心法是什么样子,但心中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妙。
“这样子吧,”秦玖月将脸转了过去,尽量不让齐心月看到自己尴尬的面部表情,“我演示一遍,你能看懂多少就算多少,咋样?”
“好,师父你演示吧。”齐心月整理了一下情绪,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一国公认地天才,像心法什么的还不是信手拈来吗?
秦玖月也不矫情,她直接席地而坐,按照曾经记忆中的修行方法摆好姿势,双腿盘起,五心向天。
秋日微风过境,初是那轻风拂面,红衣少女端坐于地,双目半睁,四周风平浪静。
半饷过后,秋风微急,暖阳照在大地,院中显得有些闷热,秦玖月双眼紧闭,神色凝重,而一旁的齐心月站在原地摇头晃脑,似是有些无聊神色。
之后又是半饷,秋风停息,院中没了凉风愈显燥热,齐心月则是学着红衣少女盘腿摆出姿势,装模作样,只是刚坐下没多久便似睡非睡,显得困倦不堪。
就在齐心月像啄木鸟一样不停点头,即将睡着之际,风起了。
初是轻风,携裹着凉意,吹醒了昏睡少年,继而风急,如云雨将来,吹得桂树枝头摇摇曳曳,后是强风,如暴雨将至,袭起那少年衣袖,上下翻飞。
原本处在房屋中研习功课的云城书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所惊,急忙收了手中书卷,走到门前打开房门。
云清水同样是一脸讶异,不过却要显得稍微镇定些,只见她放下书本,只当是暴雨欲来,关了门窗,上好栓锁,点了灯火,回到床前后继续阅读。
齐心月心中骇然,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急忙远离红衣,找了个可以遮蔽风暴的屋檐,远远观望着少女。
城主府,三省殿,陆于华满脸惊慌神色,只见他丢下手中书信,快步走过红色地毯,来到了房间外。
池水院落,公主流夜打断了修行,她一边望向不远处的天空,一边掐指验算天机,大妖青灵则视若无睹,依旧躺在石狮子上,似睡非睡。
云家院落,秋风急旋,满园桂花被这强风裹挟,四处飘落,只是那桂花刚落地便又被急风裹挟重新飞到了半空。
雀水城的天空,起初还是那煦阳高照的百里晴空,不到片刻功夫,阴云密布,似有银蛇在渊,隐而不发。
而那些个行走人间的山中修士后知后觉,一个个脸色惊慌,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云家大院的上空。
身处酒楼的白云山弟子刘一村更是露出了惊异神色,他一边在心中盘算那人的来历跟脚,一边慌张地拿出一把传讯飞剑。
布匹铺子,苏黎在云绿萝的催促下开始收衣,而青衣女子则神色复杂地望着远方院子。
突然,不远处的天空传来一声低鸣,似是鸟叫之声,但却叫人闻所未闻。那鸟鸣如天降雷霆惊破四野,其声绵远千里,雀水城内城外,皆清晰可闻。这样的一声惊鸣,除了百鸟之王可以发出,世间便再无其他之物可以模仿。
那是凤凰的长鸣!
云家院内,随着凤鸣响起,盘旋急风化作神火烈焰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刹那间,雷声大响,银蛇环绕周天,转眼过后,风云散去,天朗气清,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那云雨风雷竟是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而院落中央,秦玖月早就睁开了双眼,只见红衣少女拿起酒壶小酌一口,笑意盈盈地望向了弟子齐心月,眼神之中充满了期许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