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永泰三年春天的一个清晨,昨夜刚过去一晚春雨,打落了无数春花细叶,让整个空气中都充满了让人陶醉的活力。这天色才刚刚发亮,太阳还没冒出头,上洛城中就已经是鸟语花香人流如织。作为大晋的国都,上洛永远是如此的热闹和繁华,永远不缺热门的话题。三个月前太子皇甫煜被废,全城上下的局势就好似一个引信已经被点燃的炸药桶一般,可最终引信还是在没燃烧到炸药桶里面就归于沉寂了。朝廷上的王公大臣们到底背后如何交易妥协,老百姓们大多是不知道内情的,可这丝毫没减少他们在街头巷尾或青筋暴起或一脸神秘或情绪激昂或兴高采烈地三五一群地谈论着这一爆炸性的消息。
废太子皇甫煜一直都是帝国的焦点,从他五岁时就显露出与众不同的修真天赋,七岁半便凝液成功,差半岁追平大晋帝国的奠基者他曾祖父历史传奇人物皇甫逸的记录。他祖父大晋帝国的首位皇帝晋武帝皇甫炎当时便兴奋地说:“此子真有宣帝当年的风采,日后定能成为大晋最伟大的皇帝!”从那天开始,所有人都知道皇甫煜已经被隔代钦定了。大晋上下所有人都惊叹于皇甫煜的天赋和才华,都认定皇甫煜日后能如以前大商王朝的商武帝一般成为历史传奇,开创出大晋最华丽的最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篇章。几乎所有人背后都开过同样的一个玩笑:当今大晋天子皇甫衷之所以能够在那么多天赋横溢的兄弟中最终继承大位,完全是因为他生了一个好儿子。
可问题出在皇甫煜的亲生母亲在他七岁那年就已经死去,而皇甫衷现任皇后唯一的一个儿子天赋一般。上洛城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一句话就是:皇后贾芷想要废掉皇甫煜之心,路人皆知。只是忌惮于皇甫家那么多手握大权的藩王,才一直隐忍一直暗中找机会。
终于在三个月前,不知道皇后贾芷使用了什么方法得到太子一封手书,书上写着一句话:“陛下当自了,否则吾当入宫为陛下了之。”当日在朝廷上贾后拿出这封手书遍示王公大臣,所有人看后都不得不承认这笔迹的确是太子亲手所书。
大晋上下都知道当今大晋天子皇甫衷天赋一般,而在继位后第二年,不知是因为长期生活在父亲和儿子的光环下的压力太大,他强行想要突破修为却走火入魔,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远比清醒的时候长。朝廷上的大事基本上都是王公大臣们共同商议决定的,虽说任何决议最终要经过皇帝玉玺确认,虽说大家心里清楚,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贾后代替皇甫衷盖的那个大章。可贾后这些年来几乎没有提出过任何反对意见,基本上朝廷上重臣们怎么商议的,就怎么办。所以呢,虽说上洛城中都知道皇后贾芷想要废掉太子皇甫煜之心路人皆知,可朝廷重臣们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绝口不会提起这件事情。
哪怕大家心里都清楚皇甫衷实在是不适合坐在这个天下至尊的位置,可这事心里可以想,嘴上不可以说!哪怕大家再认为皇甫煜更适合这个天下至尊的位置,可这事也是只能心里想,嘴上不能说!
乱臣贼子,不忠不孝,这种大帽子这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有那个胆量敢公开挑战。
上洛城中这些日子大家争论的焦点就是这封手书到底是不是太子亲手写的,或者说到底皇后贾芷用了什么方法让当时入宫的太子写出了这么一封完全可以将他送上不归路的手书。
然而,在这么一个清晨,上洛城街头巷尾话题的中心终于不再是废太子皇甫煜的事情了。甚至不只是平民们的街头巷尾,就连王公大臣们天天清谈的洛水边上,那些穿着宽大长袍,长袖翩翩的大人物们,也饶有兴趣地谈论着这个事情。
废太子一事太过敏感,这些大人物们公开场合几乎都绝口不提半个字,可这件事情大家却大多满脸笑容地高谈阔论着。
当然,几家欢喜几家愁,沈秀大清早起来听管家汇报这个事情后就心情不好,乃至极差。虽然当他照例出现在洛水边上时,照例满脸是那种极具亲和力的笑容,可家里那个早上伺候沈秀吃饭的家奴只是因为把杯子里面的水洒出来一些就被打了一百大棍早已显露出沈秀这个这几年突然窜红的政治新贵的心情是何等的恶劣。
沈秀是大晋鸿都学院的现任院长!
沈秀在大晋很多寒门修真者的眼中就是一个传奇!
洛水是一条东西横贯上洛的河流,传说上古大圣伏羲就是在这里得到上天恩赐,获取河图洛书,开创了人类修真时代。后世中土人类建国,便将上洛这个中土中心定为国都,并在乌龟背着河图洛书出现地方修建了大圣伏羲的雕像,让大家朝拜敬仰。大晋王朝很多地方都有伏羲圣人的雕像,而上洛城这尊伏羲圣人的雕像是帝国中最高大的,足足有三十丈高,远比上洛的城墙高,仅仅比皇宫内的摘星楼低那么一点点。大晋国内所有的修真者来上洛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来到伏羲圣像前朝拜。
伏羲圣像前,没有身份差别!
这是大晋所有修真者共同墨守的规矩。
所以,上洛城中的洛水久而久之便成了修真者们清谈阔论的专属场地。在这里,没有身份区别,没有上下等级。哪怕是朝堂上的三公也如同普通的修真者一般,仅仅只穿修真者最普通的长袍。这是自大商断绝大周继承后,大家约定成俗一般形成的规矩。
天下是所有修真者的天下,天下不仅仅是天子一家的天下!
大周首位皇帝周文帝当年在上洛郊外从商献帝手中接过传国玉玺受禅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掷地有声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小沈。”就在沈秀心不在焉地和旁人打着招呼,就听有个温和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这声音明明不大,不急不缓,却又偏偏清清晰晰地压过其他人的杂音。
小沈?这年头有资格这么称呼他的,天下之大,细数下来却也没多少人。
大晋幅员辽阔,可整个大晋就一座学院,鸿都学院。当然,若是太学不算学院的话。反正在大晋所有人心目中太学是朝廷机构而不是学院,太学里面只有修真各流派的宗师,却没有学徒。唯一的学院就是鸿都学院。鸿都学院原本是晋武帝末年皇甫炎打算让太常主办的,可太常以已经有太学为名,拒不接受皇帝的意见。朝廷三番五次讨论下来,晋武帝的这个主张总是通过不了。最后皇甫炎换了个方法,让九卿中主管皇家事务的少府主办,并敲定鸿都学院院长的秩级仅比九卿低半级,可以说是朝廷有数的高官。
再说,就算不说官职,只说修为的话,沈秀也是很多人公认的中年修真者中日后很有希望晋级大宗师级别的后起之秀。这点无论是喜欢沈秀的人还是讨厌沈秀的人都不得不承认的。沈秀是个修真天才,作为出身寒门的他,在修真资源非常缺乏的情况下能修炼到如此境界,当真让无数人刮目相看。
那个声音刚一入耳,就看沈秀立刻收起了那一脸亲和的笑容,神情转眼间恭敬肃穆起来。抬眼望去,就看伏羲圣像下面一个须发皆白却又红光满面一脸和蔼之色的老人微笑着看着他。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双膝微微一屈,一股力量随即从大腿经过膝盖脚腕直到脚趾,长期在灵力萃炼下的筋骨肌肉蕴含着磅礴的力量,一个眨眼都不到,一曲一伸间,人已经飞起数丈,长袖飘飘,沈秀其人便似鸿雁掠过一般,便已降落到了那老者面前。
“张公!”沈秀双手抱拳,双臂伸直,弯下腰深深一揖,“末学后进沈秀给张公请安!”
“呵呵呵。”那张公右手虚抬,口中说道,“你我修真者,圣人像下可没有什么尊卑之分。”
“圣人像下是没什么尊卑。”沈秀说话间已经直起腰杆,嘴上却更是恭敬,“可也要讲先后呀。张公您是天下最负盛名的大宗师,是我们大晋的中流砥柱,也是我们大晋所有修真者的旗帜啊。”
“小沈你这几年修为见没见涨我老头子不清楚,但你这嘴巴上的功夫可真是见涨了。”那张公随和地笑道,“有二位王公在前,我老张哪里敢称什么大宗师。“
“这绝对是我沈秀的肺腑之言!”沈秀语气中充满了真挚,“张公,您和王公他们不同。他们是高门出身,晋阳王家呀。他们从小享受什么样的修真资源。您张公寒门出身,这几百年间,天下公认的修真大宗师也就仅仅是张公您一个人出身寒门哪!这天下哪个修真者不心知肚明。”沈秀说这番话的时候早已用上了束音术,以他如今的修为,根本不会有外人能听见他的话语。
“小沈哪,”那张公此时也用上了束音术,“我以为你跟了赵王这么些年下来,性子早已磨练平和了,却不想还是如年轻时那样锋芒毕露。听我老头一言,这样下去,容易伤人伤己。”
沈秀嘴角一抽,脸上露出一副无奈的笑容,随即洒然道:“天生如此,人如刍狗。我沈秀还是那个观点,若是能把那些高门的资源匀出一些给寒门子弟,那天下可以多出多少个修真者,多出多少个大宗师。”
张公听闻此言摇了摇头,再开口却已经岔开了话题:“晋阳王家的人昨晚已经来到上洛城了,想必小沈你也肯定知道了。”
沈秀点了点头,他早上正是为此事心烦,“来找我们鸿都学院麻烦的,却不知来者是何人,还望张公告知。”
那张公没有直接回答,却是问道:“老头我也听说这次他们好像是要找你们鸿都学院鸿都三杰中的一个人麻烦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沈秀苦笑一下,“晋阳王家的一个大小姐去年离家出走进入了我们鸿都学院,这事张公您肯定知道,去年闹的满城风雨的。这等名门大小姐照我原本的意思是不会收录的,可陛下一纸诏书下来,我也是不得不收啊。”
“哦,这王家大小姐子你们鸿都学院里闹出什么乱子了?”
“这位王家大小姐和我们鸿都学院的一名学员对上眼了,就是很多人常说的鸿都三杰之一的章布。这章布的资质没话说,是修真的上好资质,人也特别努力上进。在炼体剑术方面的造诣在鸿都学院这些学员中是数一数二的,我一直很看好他。可他是寒门出身哪!晋阳王家是什么地位?朝廷三公中的两位都是晋阳王家的,天下数一数二的豪门。人家怎么会把人家王家的大小姐嫁给一介寒门子弟。这不,我听说上个月晋阳王家和陈留阮家共同宣布把这位大小姐订婚给阮家的一位公子。张公您说,在这节骨眼上,他们晋阳王家要干什么?莫非还嫌上洛城不够热闹?”
沈秀说这番话的时候,那张公的神情一直保持微笑不变。大晋很多人都知道这位沈院长的心病是什么。当年天赋横溢的他也曾被天下豪门之一的博陵崔家的一位大小姐青眼相中,两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可最终他们二位还是在崔家庞大的压力下劳燕双飞。从此世上再也没有那个潇洒的沈郎君了,只有能干的沈掾属。
“至少人家家里那两位王公没发话吧。”张公笑道,“小儿辈过去而已,小沈你该怎么就怎么。那二位王公的胸怀咱们大晋每个修真者都心知肚明。”
二王当国,国泰民安嘛。这是这些年每个大晋修真者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些年来皇帝皇甫衷早已经不能处理国事了,朝廷上面的主心骨就是这堂堂的朝廷三公,那两位王公和这位张公。
不过张公话音未落,紧接着便又问道:“小沈你知道这次晋阳王家来的小辈是谁吗?”
“谁?”沈秀本能地感觉不好。
“一剑倾城王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