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符是一个人的小名,是齐孝王皇甫攸的小名。
晋文帝皇甫昭的王皇后一生生过五个儿子,而长大的就只有皇甫炎和皇甫攸。因为晋文帝的哥哥晋景帝皇甫师膝下无子,这皇甫攸从小便过继给了皇甫师一家。皇甫师英年早逝,去世的时候,皇甫攸年仅十岁。从那时起,皇甫攸把两家的母亲都视作亲生母亲对待,不敢有丝毫怠慢,博得上洛众人交口称赞。
皇甫炎本身天赋过人才华出众,可他这个桃符弟弟无论天赋还是才华,比之皇甫炎还要胜过一筹。加之皇甫攸精通经典,又善属文,接人待物,让人如沐春风。一时之间,皇甫攸的声望竟然远远超过了皇甫炎。
便是他们的父亲当时的晋文王也经常拍着自己座下的座位道:“这个位置日后当是桃符的了。大周大晋能有今日,这都是我哥哥他打下的基业。孤百年之后,当把这份基业再还给我哥哥景王他那一脉。”
也亏得当初晋王下面的大臣们都全力力保皇甫炎的世子之位,这才最终让皇甫炎有惊无险地接任了晋王的爵位,乃至后来受禅成为大晋的开国皇帝。
皇甫炎继位之后,并没有对他这个弟弟打击报复。不但如此,齐王皇甫攸一直身居要职。在每个职位之上,皇甫攸都干的非常出色,都得到大家的交口称赞,都说他有历史记载的上古大贤殷公之风采。
可就是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宗室至亲,竟然英年早逝了。上洛人人都说,是武皇帝听信冯晨等奸佞小人的谗言逼死了齐王。
当初原本晋武帝就没有让齐王回到他齐地藩国的打算,是冯晨等人天天在晋武帝耳边说,朝廷百官都归心于齐王,陛下百年之后,以太子的质朴,怕是不能继承大位,大家都希望是齐王能接陛下您的班。
紫衣巷,齐王府内。
齐王皇甫囧静静地坐在锦榻之上看着前来拜访他的赵王府来客:张林。他素来知道,这张林和沈秀并称为赵王皇甫伦的左膀右臂。
“张长史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啊?”
“禀齐王殿下,下官此次前来所为之事,我想齐王殿下是心知肚明。”
“哦,孤怎么会知道张长史心中所想呢?”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齐王殿下,我家大王愤于太子无辜而遭逢如此大难,决心要站出来为太子主持公道。想前商初年,吕后祸害刘氏,正是刘氏的几个藩王站出来联合绛灌诛杀诸吕,重安刘氏。勋功著于青史,厚赏显乎当时。殿下和我家大王都是皇甫家的藩王,都是宗室至亲,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贾后就如前商吕后残害刘氏后人那般残害皇甫家之人而无动于衷?武皇帝之所以大封宗室,其目的不就是怕一朝朝廷有难,各地皇甫家的藩王能站出来藩卫皇室。而此时此刻,正是皇甫家大难之时。看看贾后已经加害了几位皇甫家的藩王?过去是汝南王、楚王,现在又是太子。以后又会是谁?汝南王、楚王还有太子平日里可曾飞扬跋扈,可曾不遵纪守法。殿下,以贾后之为人,明哲保身不但不能保身安家,反而会遭逢杀身大祸。如今之计,唯有大家联合起来,打着为太子复仇的旗号,杀入皇宫,废掉那暴虐的贾后,大晋才能重回正轨,皇甫家的各个藩王才能重新心安。下官言尽于此,殿下究竟是何打算,还望一言而决!”
“好个能言善辩之人,你难道就不怕我将你这番话上报天子上报朝廷吗?”
“我张林一死何足道哉,只怕皇甫家遭此大难却无人敢以出头。”
“哼,你说赵王欲行此事,可有所凭仗?”
“齐王殿下此言差矣。昔绛灌行事可有所凭仗?当年绛侯孤身入北军,问诸将士为刘氏乎为吕氏乎,诸将士皆为刘氏,遂诛诸吕。今殿下手握一军,以宗室之亲,难道还不如一绛侯乎?”
“那赵王讨伐贾后之后有何打算?”
“奉迎天子大驾,立故太子之子为皇太孙。赵王诚邀大王一起依宣帝文帝辅周故事一起辅政。”张林没有丝毫迟疑,大声说道。
皇甫囧听完张林这番说辞,右手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猛然站起身来:“好。孤身为大晋宗室,贾后**如此,孤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今日便和张长史击掌为誓,明日一道发兵讨伐贾氏。”
两人在这精阁之内相互击掌之后,张林面带喜色就此离去。
而皇甫囧在吩咐手下为明日出兵做好准备之后,突然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他父亲和晋武帝当年的那些事情。
他记得当年晋武帝遣送他父亲返回藩国,他父亲死活不愿意。齐王府很多人都不理解,很多人都以为他父亲害怕离开上洛之后便再也没有继承大位的机会了。
直到他父亲忧愤成疾,病重之后,把他们兄弟叫到床前,说了一番话,这番话,当时的皇甫囧并不理解,现在的他却打心底不同意。
“为父这病看起来是好不了了。人之命,天注定。凡人皆有一死,为父也逃脱不了。你们也不必太过伤心,也不要怪罪那几个太医,不要怪罪你们伯父,这都是为父的命。为父和你伯父这些年有些争执,不是争那个大位继承权,而是争咱们大晋未来的走向。你们伯父这些年来重用贾冲,重用荀续,重用冯晨等人,无外乎是这几个人坚持要改革大晋开国坚持的政策,要大力提拔寒门,要减少世家高门在朝廷的影响力。你们道是为何?”
“你们伯父年纪越大,私心越重啊!”齐王皇甫攸加重语气说出这句话后,脸上一阵潮红,再度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嗽了一阵,终于平复了下来,继续说道:“咱们大晋的天下是如何来的?咱们和大周不同。大周是当年周武帝当后商末年天下大乱,运筹演谋,奉天子以令诸侯,揽申商之术,总韩白之策,举贤任能,这才最终荡平北方诸侯,创建大周。大周的臣子们大多都是跟着周武帝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们,而我们大晋则不是。”
“我大晋宣帝从辅佐周武帝开始,前后一共辅佐了大周四位皇帝。虽然功勋卓著声望无比,可大家都是大周的臣子而已。只是因为大周司马家兄弟相争,让自己人离心离德,差一点闹得天下大乱。这天下的修士担心若是让司马家人继续执政,天下总有一天会因为他们司马家内部之争再度燃起战火。这才共推景帝接替宣帝的位置,继续担任大周执政。”
“我们皇甫家的位置,是这天下的修士共同推举上来的!”齐王皇甫攸说到这句的时候,目光突然精光爆射,面容也无比严肃起来,“你们兄弟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说完这句,齐王皇甫攸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神色再度萎靡下来。再开口时,已经不复刚才的力度,“可你们伯父这几年好像忘了这一点,忘了咱们皇甫家的位置是如何来的。为父不是贪恋上洛繁华,不是贪恋那至尊之位,为父是害怕咱们大晋日后走上了不归之路啊。”
“这寒门修士也罢,高门修士也罢,他们不是天然就对立的啊。咱们皇甫家在宣帝之前,你们说我们皇甫家是高门还是寒门?在宣帝之前,咱们家也是寒门。大周司马家在周武帝之前是高门是寒门?他也算不上高门。为父平日最是佩服殷公和孔圣人,为父总想,若是殷公和孔圣人活在现今,他们又该设计出什么样的制度来适应这时代的变化。为父才智有限,愈是研究孔圣人之书,于是觉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就愈是惶恐。惶恐这大晋这九品中正制它并不完善,它还需要改进。可如何改?为父至今没有头绪。可为父心里清楚,再怎么改也不能如你伯父这些年搞的那个靠提拔寒门对抗高门来改。孔圣人书里面从来没有说过要通过让一国之内不同的人群对抗来治国来安民。这不是安民,这是戏民!这是玩弄人民!”
“人民不傻。”齐王皇甫攸痛心疾首道:“这样搞到最后,肯定是高门出身的修士也怨气冲天,寒门出身的修士也同样怨气冲天。还是那句话,我们皇甫家我们大晋能有今日,是天下修士把我们推到这个地位的,我们唯一可以依仗的不是权术,不是平衡,不是帝王术,我们唯一可以依仗的是这天下的人心。”
“你们伯父错了。你们伯父害怕未来有一天,若是再是出现诸如我们皇甫家这般的家族,这至尊之位就要禅让给对方。这就是你伯父的心思,这就是他的私心,他完全背叛了他当年坚持的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的理念。原本你父亲的打算是待你们伯父百年之后,太子继位。以太子的性格,让为父行当年殷公之事,重新拨乱反正。修士不分高门寒门,贤能者上,愚劣者下。哪怕有一日,我们皇甫家出现了桀纣之君,又有一个家族天命所归,得到天下修士的支持,那我们家就应该禅让给人家。如此,虽然我们皇甫家不能永远坐在这个位置,可依旧可以维持家族繁盛。你们兄弟一定要记住这句话: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不是我们皇甫家一家之天下,切记切记!”
“父亲,”夜空之下的齐王皇甫囧如同那边的淮南王一样,也是望着那繁星点点的夜空,喃喃自语道,“这天下就是我们皇甫家的天下啊。那贾后**至此,除了我们皇甫家的藩王,你看那些什么晋阳王家、河东裴家、博陵崔家等等,可曾站出来指出贾后的不对?贾后残害太子之时,他们三公可有一人据理力争?那些九卿们可有一人以死来捍卫太子?他们若是如前商那些大臣,就凭贾后一人又何能为此之事?这天下的修士都是明哲保身之辈,都是自私自利之辈。这天下有事,还得我们皇甫家的人站出来来解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