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寺是界水城最大的寺庙,主持常明圣僧佛法高深,德高望重。
每年五月中旬左右,长灯寺都会在常明圣僧主持下举办万佛大会,到时万佛来朝,盛况空前。
万佛朱砂是万佛大会上抄录经文时,需要用到的一种特制朱砂,事关重大,往往由常明圣僧亲手密制,历经半年,才可完成。
万佛朱砂事关万佛大会,珍贵程度不言而喻,自然不是想求就能求来。好在薛白齐画技非常,与佛法、画术同样惊人的常明圣僧是同道中人,常常被请入长灯寺中为佛像添彩,攒下了不少佛缘。
万佛大会在即,这几日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两人商议之后,决定在大会前一日前往长灯寺求取朱砂。
就这样,又过数日,时间来到万佛大会前一日。
这一日,孟离再度来到白齐画坊。
进门之前,范羡霖从对面的善秀斋走出,对着孟离轻声喊道:“孟公子!”
范羡霖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子,尤其是一双大大的眼眸,让心印象深刻,但此时的样子,却让孟离感到疑惑。
“范姑娘这是?”
范羡霖不答反问。“你们要去长灯寺?”
孟离点点头道:“对,你有什么问题吗?”
范羡霖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递给孟离。
“长灯寺的常明圣僧是一位很好的人,你去长灯寺时,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东西带给他。”
孟离向画坊里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疑惑。
范羡霖解释道:“这件事薛大哥不知道,我也不希望他知道。”
孟离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接过布包道:“好我一定带到。”
此时的孟离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布包将会对长灯寺之行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送走范羡霖,孟离走进白齐画坊,与早就准备好的薛白齐一同前往长灯寺。
路上,薛白齐注意到孟离手中的布包,出言询问后,被孟离敷衍过去。
长灯寺外,人流如潮。
寺院大门前,立着一座丈许长宽的青铜大炉。
炉是用来焚香祭拜的香炉,此时炉里已插满香梗,红色的木梗,有如缩小的茂密树林,透着繁华和忙碌。
“怎么这么多人?”
孟离见到这香火鼎盛的画面,不禁暗暗咋舌。
在他印象中,寺庙应该是远离喧嚣的样子,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
可现在……
这哪里是寺庙,分明是游览的景区!
长灯寺的盛况,薛白齐是知道的,淡然道:“长灯寺的香火向来很好,再加上明日就是万佛大会,人多些也正常。”
两人随着人流走到门前,看门的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和尚,见到薛白齐颇为惊喜。
“薛施主,您来了!”
薛白齐双手合十道:“源觉大师,好久不见。”
被称为大师的小和尚害羞道:“施主言重了,小僧入寺日短,还当不上大师二字。”
薛白齐笑道:“我想拜见常明圣僧,源觉大师可否行个方便?”
“施主是师父好友,自然无碍。”
源觉小和尚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说完便带着他们向院内走去。
薛白齐快步跟上,扭头对身后一脸新奇的孟离低声道:“这位源觉小师父,是常明圣僧的关门弟子,别看他年纪小,佛法却不差,最喜欢别人喊他大师。”
“恩?不对啊,你刚才喊他大师,他不是……”
“那是他跟你谦虚,你要是敢改口,看他给不给你脸色看。”
“这也太现实了吧!”
佛家,讲究的是心静无为,戒贪嗔痴。
这源觉和尚贪恋虚荣,对大师二字如此执念,岂不犯了痴戒?
“你不懂,这叫念修,在佛法中是一种很高深的修行方法。”
先痴再戒,断欲断根,以念为主,觉控五常。
走在前面的源觉,听到二人议论声,回头问道:“二位施主在说什么?”
二人连忙摆手,齐声道:“没什么。”
年纪轻轻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和尚在前领路,走的是一条偏僻无人的小路。
半路上遇到两位年过三十的大和尚,他们见到身材矮小的源觉小师父,顿时驻足,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喊了一句“源觉师叔。”
源觉小和尚不愧是常明圣僧的关门弟子,辈分高得吓人。
寺院之内,九曲十八弯,厢房连着厢房。
源觉小和尚带着孟薛二人一路往里,绕了不知多少弯,终于在一座大殿前停下脚步。
“家师就在万佛殿中,二位施主请稍等,待小僧前去通传。”小和尚双手合十,圆润的光头,在阳光下闪耀着明亮的光彩。
薛白齐彬彬有礼道:“有劳了。”
小和尚开门关门,下一刻已进入殿中。
孟离抬着头,打量着眼前的大殿。
巍峨宫殿,神秘庄重。门梁上挂着一块黑色大匾,上书“万佛堂”。
笔锋凌厉,气势浩瀚。
孟离看着牌匾上的三个字,顿时进入到心无杂念的奇异状态中,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不出片刻,小和尚走出大殿,只见他将大门向内推开,指着大殿内部道:“师父已经答应见客,二位请随我来。”
二人相视一眼,跟在源觉身后,步入万佛堂。
万佛堂内,万佛共立。
进入佛堂内的孟离,除了看到一座接一座高大佛像,还闻到一股能让人心平气和的淡淡幽香。
阳光透过高高的殿窗洒进殿中,照亮了大殿中央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枯瘦的老僧,背对着众人,盘膝而坐。
老僧背影佝偻,瘦弱又无力,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之感。而他正是长灯寺中最具威望的常明圣僧。
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如今已年过八旬的圣僧缓缓起身,像身后看去。
“薛施主近来可好?”
老僧人面容苍老,眼神却矍铄明亮,透着睿智。
“多谢圣僧挂心,白齐无碍。”薛白齐连忙一拜,恭敬有礼。
老僧人笑道:“不久前我算到你有一难,本想让源觉告知于你,又算到你有贵人相助,便没有多次一举。”
薛白齐闻言一震,复又摇头苦笑。“圣僧神机妙算,白齐佩服。”
“只可惜,就算贫僧算术再精,也算不到自己的吉凶啊!”老僧人早已年迈体衰,久站不得,只说了两句话,气息便已有些紊乱。
源觉小和尚见此一幕,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自家这位已近残烛的师父扶到一张蒲团上。
老僧人摆摆手,苦笑道:“唉,老了老了,让薛施主见笑了。咦,这位施主是?”
他目光看向孟离,似乎才发现有这么一人。
薛白齐笑道:“这位就是在下的贵人。”
孟离双手抱拳,行武人礼节,郑重道:“在下木刀武馆孟离,见过常明圣僧。”
听到孟离自报家门,老僧人目中精光一闪,道:“前段时间听说北城区新开了一家武馆,短短时日便震惊全城,贫僧正好奇是哪位英雄豪杰的手笔,这才过了几日,竟然就得见真颜了。”
孟离不卑不亢道:“圣僧谬赞了。”
老僧人点点头,看向薛白齐,问道:“薛施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明日便是万佛大会,常明圣僧今日在此抄录经文,若非遇到紧急情况,不会见客。
薛白齐是长灯寺的老恩客,与他又是丹青好友,知道这位性格醇厚的好友不会无故打扰,这才破例接见,询问缘由。
薛白齐直言道:“不瞒圣僧,白齐此次前来,是想向圣僧讨求一物。”
“施主但说无妨。”老僧人双掌分开,一手在竖在胸前不动,一掌轻轻抬起。
薛白齐道:“我想向圣僧求半盒万佛朱砂。”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陷入安静。
老僧人目光平静地看着薛白齐,沉默数息后轻叹道:“施主应该知道,这万佛朱砂炼制不易,又是万佛大会上画龙点睛之用,事关重大。”
薛白齐面容苦涩道:“白齐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礼,若非遇到困难,也不敢如此。”
老僧人摇头道:“万佛大会事关重大,关系界水城十数座寺庙佛运昌盛与否。这万佛朱砂是万佛大会成败关键,半点差错都不能有,恕贫僧自私一回,不能答应。”
薛白齐叹了一口气,旋即露出一抹苦笑。
果然还是失败了。
求不到万佛朱砂,本就在情理之中,薛白齐此行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意思,只是如此一来,就有些对不起孟离了。
薛白齐看向孟离,愧疚道:“对不起孟兄,这次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孟离看向常明圣僧,恳求道:“圣僧,就不能通融一下吗?或者说,连一些备用的朱砂都没有,我只求母亲的一幅画像,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常明圣僧低头道:“阿弥陀佛,孟施主孝心动人,贫僧敬佩,不过为了万佛大业,贫僧也只能做一回恶人了。”
从常明圣僧的话中能够听出,万佛朱砂并不是一点都拿不出,但那些必定是万佛大会上以防万一之用。
常明圣僧不敢冒这个风险。
“那好吧,既然圣僧不愿,在下就不为难了。”
孟离见常明圣僧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他此行是为求朱砂,而非抢朱砂,人家既然不给,他也没有办法。
好在来此之前,薛白齐就已和他讲明厉害,心里有了准备,失落感并不是很强。
而且据薛白齐所讲,在界水城的地下市场中,曾经也出现过收购万佛朱砂的信息,最高时,甚至炒到一克百银的天价!
世上无难事,这个办法行不通,那就只能再想其他办法了。
“明日就是万佛大会,圣僧日夜操劳,我等就不打扰了。”
孟离伸手抱拳,正欲转身就要离去时,忽然想起范羡霖的嘱托,取下布包道:“此物是范姑娘所托,让在下转交于圣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