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仇九落在地上,腾起一阵尘埃,弥漫在模糊的视野中。
大地干枯坚硬,便像是一整块的岩石。仇九许久才清醒过来,睁着眼睛望着那尘埃的飞扬。视野也慢慢的清明过来。他从地上坐起来,回头扫了一眼,便愕然的呆怔在那里。
这里早已不是海洋,更不是那洞窟。天高地阔,无边无际。可见到远处山脉相连,隐隐沉沉,一团团烟雾,滚滚其中。这时候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在呼吸,那气流滞浊干冽,如刀子一般的刺痛着咽喉和肺腑。他咳嗽起来,双手撑着地面,一时难以停止。他随即看见了大地的面目,那干涸的苍老的样子。
大地也会苍老,正如天地万物,生命的消耗。
大地也有生命。
一声咳嗽在不远处响起。仇九回头望去,便见到一道身影艰难的站了起来,走出尘埃,朝这边走过来。仇九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就像梦一场,让他想起了昔日在龙门城的场景。
“怎么样,没受伤吧?”年轻男子问道。
仇九摇了摇头,道,“这就是玄梯秘境?”
年轻男子朝远处悠悠望去,道,“玄梯秘境,不错的名字。”
仇九站了起来,视野清明而又模糊,那远处的景物似乎真实又似乎虚幻。两人站在那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你想找什么?”仇九忽然问道。
年轻男子剔了剔眉,摇头道,“外公只让我进入秘境,却没有说让我找什么。不过,既然龙宫通秘境,或许与龙有关。”他咧嘴一笑,露出那洁白的牙齿。“你也知道我修的是什么。”
仇九点了下头,面色已是略显严肃。他道,“其他人不见了。”
“秘境秘境,可是一方破碎的时空,或无限大,或无限小。”年轻男子道。“对了,我叫九黎。”
仇九没有看他,只是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酒囊,小口喝了几口。酒水入喉,清冷如冰水,没有滋味。将酒囊塞入怀中,他道,“你至少有自己的目标,我却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自嘲一笑,他接着道。“正如许多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年轻男子九黎摇了摇头,心里却想着冥主的话。天生万物自有其存在的意义,但万物之中,又有多少在生命进程中迷失。混沌起于虚无,成于开天,凶威始于天地大乱,一贯表现便只是杀戮,谁也不知道它存在的意义,或许连它自己也不明白。
“或许吧,但谁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呢!”九黎道。
两人朝前走去。既然毫无方向,便择一方向前行。无路,便踩出一条路来。无意义的选择,也是一种选择。踏出的第一步便是起点。两人走的不快,如在散步,彼此也没有多少交流。大地苍死,绵延无垠,远处那滚滚烟气,便如那天地之柱。可见到干涸地面上,那死去植被的尸骸。
天地昏昏,万物渺渺,远处的黄烟,撕裂出一缕缕的烟气,如精灵一般的在大地上舞蹈。凝望着它们,有的时候会让人失神,宛若进入另一个世界,冥想生死的意义。看着它们袅娜,一时的失神便是时间的流逝。仇九停了下来,侧过脸望着呆滞一般的九黎,然后伸手推了他一下,九黎蓦然的清醒过来。
“怎么了?”
仇九神色越发的凝肃,道,“没事。”
那些袅娜的烟气,却是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消逝。仇九攥紧了拳头。
“其实我知道逆鳞在哪里。”九黎开口道。
“哦?那你不去夺回来?”
“暂时不需要。”
“你就不怕逆鳞被人炼化了?”
“不会的,那人目前还没有那个实力。”
“看来你心中已有计划了!”
“逆鳞是属于龙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拥有的!”
九黎讥诮一笑,眸光望着远处,面色带着自傲与冷厉。他道,“若是不能化身为龙,真正融入龙的血脉之中,即便拥有逆鳞,也不过是摆设,难以将逆鳞之力融为己用。而我,只差一步。”
“龙血?”
“不是,是龙魂。人有人魂,龙有龙魂,只有真正融化龙魂于己身,才能彻底的净化血脉,化身为真龙。昔日的蛟蛇成龙,便是如此。”
“龙已灭绝多少岁月,莫说龙魂,便是龙血龙骨,也几乎难以找寻。”
“有缘人得之!”九黎自信的道。“我相信我就是那个有缘人。”
仇九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头望着脚下的土地。他想起那座塔里的那个人,那个人说他的坐骑不见了,要他找寻回来。那人的坐骑,便是一条龙。可是他以为,秘境之中,许多东西都是虚幻的,即便曾经真正存在过,在无尽岁月之后,也已经死了。无论是那个人,还是他的坐骑,都是虚幻的。可现在想来,或许那是真的。
吱吱!
忽然,一只毛茸茸的家伙从地下钻了出来,赫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仇九和九黎怔了一怔,望着面前如牛犊一般的家伙,圆圆滚滚,毛发茂密,呲着牙,好奇的打量他们。仇九对这家伙并不陌生,只是对它的体型如此硕大颇感惊讶。
老鼠。如牛犊一般的老鼠。
吱的一声,那老鼠突然扑了过来,锋利的牙齿闪着寒光,舒展开来的爪子如钩子一般。速度极快,刹那已是到了仇九的面前,那牙齿的锋芒让肌肤刹那毛孔闭合。
噗的一声,一抹血光冲天而起。那老鼠啪的一声落在了数步之外的地上,圆滚滚的身躯迅速的萎缩,如泄气的皮球一般。
仇九静静的站在那里,血液不断的落在干涸的地上。
九黎手中多了一柄短剑,短剑上还有血。
“硕鼠!”
九黎皱着眉头道,“这都成精了!”
仇九瞥了他一眼,然后朝那尸体望去。九黎一剑劈开了硕鼠的肚子,出手果决,剑势凌厉。那硕鼠已经干瘪了,只剩下一团皮毛。大地吮吸了生命的精华!仇九抬步朝前走去,这次速度更快。
九黎收起短剑,跟了上去。
既然是秘境,自然不比外面,许多古老的东西不仅意味着宝藏,更意味着危险。秘境,也是一个陷阱,等待着外面生命的贸然闯入,然后为陷阱提供血肉。
远处一道谎言忽然断裂,便如天柱将要倒塌。
滞浊的风袭来,卷起尘埃,漫天飞舞。
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密密麻麻湍流不息。气息骤然一变,让人毛骨悚然。一种紧迫的气息赫然降临。仇九和九黎越走越快,到最后已是飞奔起来。漫天的尘埃,让视野变得模糊。远处的那道黄烟已是断裂,然后散开化作无数的云气。那声音越来越近,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两人都面色凝重,眸光冷厉的就像是一团冷火焰。
“不少啊!”九黎道。
“这是把我们当成食物了!”仇九冷笑道。
“没办法,只能一战了!”九黎握着短剑。
吱的一声,一道身影倏然朝着九黎面孔扑了过来,九黎吆喝一声,身体后仰,手中短剑迎空一展,嗤啦的声响传来,便是那腥臭的气味扑面。另一侧,仇九挥拳扬腿,沉闷之声络绎而起。便如击鼓,鼓声赫赫,无数的身影便在尘埃之中蜂蛹、飞跌,发出尖锐的叫声。
这是疯了!
饥饿的生命,即便再孱弱,也会爆发出可怕的威力。
更何况,这些平日里胆小的老鼠,此时在自己的地盘,更有着硕大的身躯和锋利的爪牙,便变得更加的猖狂。剑影流转,拳脚飞舞,那可怕的气息便在那剑和拳脚攻击之下,变得滞浊。尘埃飞舞,远处的黄烟道道崩裂。
轰的一声,大地一颤。
“大家伙!”九黎叫道。
仇九眸光一凝,却见到百步之外出现一座小山,那小山上有一双猩红冰冷的眼睛。无数身影在那小山上飞奔而下。
“走!”
仇九叫了一声,然后叠步而起,朝着右侧飞出。
九黎一剑斩开飞扑过来的一只硕鼠,转身跟了上去。
两人速度极快,远处的山脉仿佛要迎头撞过来。大地在颤动,无数的声音从身后席卷而来。尘埃舞动,一缕缕烟气横亘在眼前。两人面色凝肃,眸光中带着杀意。只是,两人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越跑越快。
他们的身后,却是滚滚尘埃,遮天蔽地。
在尘埃之中,是如汹涌浪潮一般的生命。
硕鼠,比肩接踵,连绵不绝,而且一个个张牙舞爪凶唳暴躁。
也不知跑了多久,仇九和九黎飞上一道斜坡,转身望去,那些身影却是不见了。汗水从脸颊上淌落下来,远处滚滚的尘埃,在风的作用下蒙漫了视野。
“若是在我九幽,我必然将它们杀的一干二净。”九黎道。
“可这不是九幽。”仇九面无表情的道。
“所以说才是若是,”九黎道。“正是因为这里是秘境,我们才要逃,鬼知道有几个如山一般的硕鼠等着我们。”
“应该不少。”仇九道。
斜坡是丘陵的一面,只可惜丘陵上的植物都死了,只剩下那苍死的颜色。丘陵有些规模,向前十数里,是那连绵的山脉。
“我们现在怎么办?那便是过不去了!”
“入山。”
两人便离开了丘陵,朝着山脉走去。大地沉沉,山脉隐隐。那山的形状和颜色,给人一种假象,如一面墙,挡着两个世界。两人刚来到山脚下,却猛然听见山林里的轰鸣。仇九抬头仰望,倏然见到一道婀娜身影一闪掠过了树梢。山林茂密,林木如钢铁所铸。吱的一声,一道肥硕身影从树上扑了过来。仇九略微出神,那婀娜身影有些熟悉,身边的九黎已是闪身一剑划了出去。
噗!
“你在想什么?”
“山林也不安全!”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想来也不例外。”
倏然间,山林里呼呼啦啦的响声,完全千军万马驰骋而来。九黎面色难看,仇九却是箭步冲了进去。九黎摇头,咬着嘴唇跟了上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拼了!”
却说那婀娜身影掠过树梢,转瞬已是在数里之外的一道山峰上。
这人仇九自然认识,便是进入秘境的小莲。
她立在山巅,清冷的眸光扫视层林,渐渐地露出丝丝的迷茫。四下里的山林,都有激烈打斗之声,硕鼠的尖叫连绵起伏。她忽然腾身而起,朝着一处山谷飞去。那山谷氤氲成雾,宛若山林的一条腰带。
“啊!”
林中一道凄厉之声骤然响起。透过层林,便可见到壮硕如牛犊的硕鼠四下围拢过来,而被围的却是五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有人倒在地上气息孱弱,有人高挂在树杈上,鲜血横流。硕鼠疯了般的扑过来,任凭他们几人如何抵抗,却是越发的难以为继。
“啊!”
“阿科!”
“救我!”
吱——
一只硕鼠急窜而起,爪子一甩,噗嗤的声响,一人已是被击中,撞在了树上,然后弹落在地,另一只硕鼠砰的落在他的身上,这人便再没了声息。
“走!走!”
一人旋身掠上树杈,长剑扬空,将几只飞扑而来的硕鼠击退,瞬即腾身,踩着树梢如电闪一般的离去。另外两人却是被围过来的硕鼠缠住,一人大声喊叫,而后被一只硕鼠咬住脖颈,身躯激烈的抖动,转瞬已是死去。
逃走的人面无人色,几次差点真气外泄跌落下来。他咬牙屏气,飞出数里之远,一步掠上高崖,扭头望去,却是一片灰尘。汗水流淌,眼眶里泪水闪溢。四下里不时飘起那凄厉之声,让他如置身在凶兽环伺之中,瑟瑟发抖。
突然,这人眸光一凝,却是盯着远处的山谷,只见山谷中一抹红光骤然亮起,宛若一条璀璨的腰带。神色骤变,先前的恐惧绝望转瞬消散,只剩下惊喜。他深吸口气,叠步而起,掠过山涧,落在了距离山谷最近的一处山峰上,然后提步朝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