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老刀的时候,陆谦玉总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称呼。
他很想称呼他老哥哥,年龄是合适的。但是,两个人在此之前形同陌路,他这么叫,有套近乎的嫌疑。于是,他还是打算直呼大名。
“老刀!”陆谦玉对他的影子招招手,他说,“我们正等你回来。”
说话的时候,老刀走近了,脸色在马灯的光照下,露出一丝疲倦。
风在舱外无情的怒吼着,浪轻轻的拍打着船身的木头。甲板上传来水手一二三的号子声,他们正把大船上沉重的绳索扔到岸上去,再由岸上的劳力拴在木头桩上。
于是,船慢悠悠停稳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老刀说话直来去,他现在的确非常的疲倦。有两个原因令他很想倒下去就睡。第一个是来自蒙面人的任务;第二个,源自身体的本能。“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需要保密,这对你很重要。”老刀神神秘秘的说。接着,他绕到了陆谦玉的身后。
“其实,我不该问。”陆谦玉感觉老刀正在掀自己背后上的衣服,他说,“我就是有点好奇罢了。”
“人生总是充满了无数的好奇,但不是什么事情都有答案。”老刀叹着气说。陆谦玉承认,他回答的非常完美,成功规避了陆谦玉很多问题,省下了自己的吐沫。“我看看你的伤口,小刀,去把马灯拿过来。”老刀的手触摸到陆谦玉后背的伤口上,手指划过的时候,陆谦玉感觉到好像有一只虫子在自己的后背上乱爬,顿时,奇痒难忍。
于是,陆谦玉大笑了几声。“对不起,我不习惯。”这时候,小刀拎着马灯来了,他说,“老刀,你轻点。”
“爹呀,大哥怎么样?”小刀把脸凑过去,但他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溃烂了。”老刀按了按陆谦玉的伤口,问,“疼吗?”
他摇摇头,如实说道,“不算疼。”陆谦玉看不见自己的伤口,他以为感觉不到疼痛就是好的,所以他问,“溃烂的话,应该是严重了吧?”
“这是暗器所伤吧!”老刀在怀中摸索出一小瓶药,把粉末倒在手上,他说,“幸好没毒,但也不乐观。”
“死不了吧?”陆谦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洒在了伤口上,疼痛感明显了,他咬着嘴唇,尽量保持镇定,问道:“老刀,你的药,为何这么神奇?”
“走江湖的,谁还没有个保命的技能?”老刀拉下陆谦玉的衣服,他说,“好了,尽量不要沾水,如果溃烂再持续下去的话,我就不能放你离开。”
陆谦玉惊讶,他认为问题还不及老刀说的那么严重。不过,老刀刚才这一套下来,倒让陆谦玉回想起浪流来。
当初在芦苇荡里,多亏浪流细心的照顾,鞍前马后,上药送水,才让他好的那么快。
想到这里,陆谦玉不禁黯然,他询问自己,“浪流,又在哪呢,他还活着吗?”
老刀绕到前面,将小瓶子递过来,他说,“这个你拿着,之前给过你,这些都是救命的良药。但是,有个前提,你的活下来。”
“谢谢!”陆谦玉本不想收,他受了老刀太多恩惠。这笔账,他怕以后还不清,他最怕的就是欠人情。既然老刀盛情难却,药物的确有用,陆谦玉只得勉为其难的收下了。他脸上带着笑意,说,“你把药都给我了,你以后用什么?”
“我自有办法。”老刀笑道,他的耳朵同时正在聆听舱外的情况,他打折呵欠说,“船停了,你们先休息吧!明日一早,可以下去看一看。”
“爹呀。”小刀高兴的问,“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爹有更重要的事情。”老刀摸了摸小刀的脑袋,然后向外面走去。他即将走到舱口的时候,回头对陆谦玉笑了笑说,“如果相信我,就不要到处乱跑,你的伤势,让人非常揪心!”
陆谦玉去意已决,片可不想耽搁,碍于时间和伤势,他只好再留一晚了,他点头致谢,“你的好意,我收下了。”
“为了你好。”说完,老刀走出了船舱。接着,陆谦玉隐约又听见他吟了这么一句话,“江湖没想象中那么好,也没有见到的那么坏。哼,江湖,屌毛一堆的江湖!”
“你听到了吗?”陆谦玉问小刀。
“什么?”
“你爹说的。”
“他说,江湖就是根屌毛。”小刀哈哈大笑。
“粗俗!”
风席卷着草屑从破门里刮进来,撞在窗户纸上,发出一阵阵呜咽,像极了女人的哭声。
浪流在睡梦之中,感觉有个人在抚摸他的面庞。
于是,他警觉的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攥着沾了水的毛巾,正小心翼翼的望着他,毛巾上的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他的确就是个乞丐!尽管光线暗淡,浪流还是要一眼就认出了他。准确说,浪流在一年前就认得他,他是浪流的救命恩人。
一年前,浪流初来麟州乍到,碰上了致命的疟疾,晕倒在城外的水沟里。正是这个慈悲的老者,将他从鬼门关拉出来,像现在这样,用一条湿毛巾,奇迹般的把他救活了。
“我吵醒你了吗?”老乞丐把毛巾折成了长条,放在浪流的额头上。一阵凉意袭来,令浪流非常舒服。他伸了伸疼痛的胳膊,对老乞丐笑了笑,又听到他说,“别起来,你昏睡了好几天。”
于是,浪流很放心的躺下来。
他的头上是沾着灰尘的蜘蛛网,风吹来,灰尘正窣窣的往下落。他的左边是一张三条腿的八仙桌,一条腿用树枝支撑着,上边摆着几个破碗。他的右边是一座缺了条胳膊的雕像,五六个人高,正向他露出狰狞的面孔。他的脚下,是一叠温暖的干草,它刺痛着他背上的伤口。
浪流又回到了令他熟悉的地方,城外十里的山神庙。
“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老乞丐坐在他的面前,一束月光从门口照射进来。草屑在光里纷飞,几片落到了他的蓬发上。他伸手摘取草屑,笑着说,“别这么看着我,你还活着。”
“老谭。”
“诶!”
“你又救了我一次!”浪流没法作揖。他的脸上充满了感激之情,他还记得自己身上有些银两,他说,“你摸我的口袋。”
老谭照做了,摸到了一些碎银子,他诧异的说,“干什么?”
“你拿着!”浪流惭愧的闭上眼睛,他郑重其事的说,“我没什么可以给你啦。”
“傻孩子。”老谭说,“我要这钱,有什么用呢?”于是,他把钱扔在地上,像往空中扬了一把瓜子。
这时候,几个人立即拥上来,把地上的银子洗劫一空了。他们是住在这里的其他乞丐,山神庙临时的主人。
浪流非常尴尬的看着两个乞丐因为抢银子扭打在一起。一个家伙先揪着另一个的头发,于是,另一个打了他一拳。对方踢了他一脚,他又给了对方一拳。两个人不光打,还骂骂咧咧的。一直扭打到了外面。很快,屋子里跑出去好几个乞丐,战斗的胜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不久之后,呻吟声与大笑声一起传进来。
“你这是干什么?拿着钱,买点好的。”浪流责备道。
谁知,老谭竟然露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他说,“你真以为我是个乞丐?”
“你不是乞丐?”
“我吃天上的,喝下地上的,睡在月光里,走在阳光下,我无欲无求,怎么是乞丐呢?”老谭这番话,饱含深意,令浪流异常吃惊,这哪像是一个乞丐说出来的话?这分明就是一个看破凡尘的圣人才能理解到的天地至理。
“你不是乞丐!”浪流肯定的说,“你是一个高人,但我睡了多久?”
“三天!”老谭回答,“有好几次,你差点没了呼吸,是我把你救活了。”他骄傲的说。
“我可以坐起来吗?”浪流说。
老谭摇摇头,“你屁股上有伤!”
“他娘的!”浪流感觉屁股上果然很疼,钻心的那种疼,屁股上好像漏了一条缝。不知道是血还是屎沾在他的裤子上,所以硬邦邦的像垫了一块牛皮。他严重怀疑,那极有可能是屎!他不禁骂道,“究竟是哪个下三滥对我的屁股下手?”
“谁知道呢。”老谭变戏法似的递过来一个馊馒头,问,“吃点吗?”
“快。”浪流挣扎着,他说,“帮我一个忙,扶我起来。”
“你屁股上有伤,走不了路。”老谭说。
“那我就爬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