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剑出鞘
少年的剑架在了他好好朋友的脖子上。
举着红色大剑的布衣少年看着面前穿着白色囚衣的朋友,眼中逐渐出现了失望之色。
徐长安当着刑部尚书、众多官兵和不良人的面,猛地一拽柴薪桐的衣角。那位来自通州的小先生闭上了眼睛,岿然不动。
薛正武看了一眼徐长安,眼中有敬佩,还有一丝的心疼。
徐长安不敢相信,往后退了一步。
他手中火红色的长剑险些握不稳掉落在地上,他双眼通红,眼中隐隐有泪花,再度往后退了退。
这位带着满腔热血前来的少年,失望的看着通州来的小夫子。
一位年轻的少年人,穿着寻常官兵的服饰,他从外地而来,经过叔父的介绍,才进刑部没多久,也不认识传说中的忠义侯,看着周围的人都没了动作,想着叔父嘱咐自己要好好表现,别给他丢脸。便鼓起了勇气,猛地拔出制式长刀,徐长安毕竟通窍巅峰,且随时能进入汇溪的修行者,微微一侧身,可他的左臂上还是多了一道口子。
徐长安没有管流血的左臂,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有些怯懦的少年。
薛正武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少年,少年几乎刀都拿不稳,差点掉在了地上。
正在此时,一个微瘦的人从独柳树后饶了出来。
他直接走到了薛正武的身边,俯身小声的问道:“要不要拿下他?”
薛正武看了一眼罗绍华,这个向来想四处逢源的人,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薛正武冷笑一声,声音传了出去。
“忠义侯前来送故友最后一程,难道不行么?我刑部奉圣皇之命监斩犯人,难道还要听你大理寺的?”
薛正武乃是刑部尚书,不管是官位还是品级都要比罗绍华高。
“下官不敢!”罗绍华见得薛正武突然变脸,便立马下跪。
薛正武没有理会他,看了一眼场中的徐长安。
徐长安任由那鲜血往下流,眼眶微红,隐有泪光。
他歪着头看着柴薪桐,神色复杂。失望、不甘、难以相信各种情绪在他的脸上表露无遗,这种种情绪,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股洪流不停的冲刷着他的内心。
太阳正辣,不知道是汗珠还是失望的泪珠落到了地上,徐长安的脸也感觉有些辣。
“你要你的仁义,你要你的风骨,你要你的傲气。可你想过我们为了你做了什么么!”
徐长安情绪有些激动,指着柴薪桐怒吼道。
“我费尽了所有的心思,我不想看着我最好的兄弟被处斩,而他最喜爱的女子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徐长安右手提着剑,受伤的左臂敲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中隐隐带有哭腔。
“你知道他们为你做了什么吗?你不知道!”徐长安指着无动于衷的柴薪桐。
“为了让你的姑娘知道你的处境,大着肚子的人要去拦着游行的舆轿;多少人为了你这点破事,不惜放弃自己的家庭,不惜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柴薪桐你他妈的就是这样对他们的!”
柴薪桐内心触动,眼眶微红,抿了抿嘴,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转过头去,迎向了皇宫。
“噗通”一声,之前扬言不愧天地,不愧君王的柴薪桐面对着长安的皇城跪了下来。
“这一切都是我柴某咎由自取。”他睁开了眼睛,不敢去看徐长安,他看着那皇城说道:“薛尚书,行刑吧!”
薛正武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柴薪桐的意思,只要他死了,那些罪都可以不是罪。在他的想象中,徐长安仍然可以回去做他的忠义侯,而其它人,也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变化。
就当他柴薪桐没来过长安,或者没这个人吧!
薛正武微微摇了摇头,有时候他稀罕极了这些读书人,他们可以为了一件事不顾一切的直谏,甚至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例如那位一头撞在谏国柱上的陆子昂;但有时候,他又觉得这些读书人是傻子,若是有人愿意放弃一切来刑场上救他,他一万个、一百万个愿意跟着那人走。可现在柴薪桐,在他看来就是傻子,他叹了一口气,开始为徐长安感到了不值。
在这段时间里,一个刽子手被急忙从西市赶了过来,刀也磨好了。
薛正武叹了一口气,有心维护徐长安,沉声说道:“忠义侯,时辰已到,探友完毕,请勿再阻拦。”
说着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了一眼呆在原地的徐
长安,随后朝着新来的刽子手点了点头。
刽子手得到了示意,走到了面向皇城而跪的柴薪桐面前。
一直呆在原地的徐长安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一脚踹翻了那新来的刽子手。
刽子手看得情况有变,便直接倒在了地上闭上了双眼装晕。
徐长安看着柴薪桐,提起了他胸口的衣服。
“你他娘的,你可以不想活,可老子要给老子的兄弟们做个交待,不能让他们的努力白费。”
“你就是死,老子也不允许你死在刑场上。”
徐长安的声音有些嘶哑,提着他的衣服一摔,把柴薪桐摔在地上。
柴薪桐低着头,继续面朝皇城跪着。
徐长安冷哼一声:“废物!”
薛正武看着双眼通红的徐长安,闭上了眼,朝着那群汇溪境的不良人挥了挥手。
罗绍华看到薛正武这个动作,也松了一口气,拿了人家好处,自然不希望徐长安回去以后能继续做他的忠义候。
十余个汇溪境围住了徐长安。
少年看了一眼血液逐渐凝固的左臂,右手缓缓举起长剑,与胸平齐。
红色的长剑之上不断的有亮红色的光芒闪过。
徐长安看着那十余汇溪境,缓缓说道:“一起上吧。”
话音刚落,他以通窍巅峰之境把长剑高高抛起,当长剑落到身前的时候,双手捏了一个剑诀。
“万剑诀!”
只见身前有了六道火红色的剑影,似乎每一柄都是真的。
徐长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怒视着对面站成一排的不良人。
双手捏的剑诀往前一次,只见那六柄火红色的剑影同时激射而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正中的一人刺去。
所有的不良人都不是善茬,他们都是从大狱里被招安的。那不良人自恃自己是中境汇溪高手,冷笑一声,看准了方向,手持短刀往前一劈。
在他的想象中,这位忠义侯的长剑应该“叮铃”一声落到地上。
可事实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当他接触到第一道剑影的时候,便自知不妙,他的制式短刀折中而断,六道剑影先后打在了他的胸口之上,这不良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落到了薛正武的身旁,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了罗绍华的脸上。
而焚则插在了他的身旁,不停的颤抖。
徐长安冷眼瞧着面面相觑的数十名不良人,他手一挥,那插着之前那名不良人身侧的焚便腾空而起,回到了他的手中。
“还想一个一个的来么?一群垃圾!”
徐长安斜着眼,看着对面的不良人说道。
那群不良人以前都是名声在外的匪类,只有他们侮辱别人,哪由得别人侮辱他们。
若是寻常的人,他们之中便早有人站了出来。
可对面是徐长安,传闻师从蜀山,各大门派和圣朝供奉的功法比他们这些人的功法不知道强了几倍。而且从刚才徐长安的表现来看,他虽然是通窍巅峰,可攻击力却达到了上境汇溪的地步。
他们不是傻子,大家都是以作奸犯科成名的人,自然也不蠢。
相互看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一起上!”
话音刚落,数十名汇溪境的不良人同时出刀,高高跃起朝着徐长安斩去。
他们自然不会再留手,徐长安侮辱他们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之前的徐长安没说要劫法场,他们毕竟是圣朝的官,有所顾忌。可现在的徐长安,明确的说了,要带走柴薪桐,就是他是皇子,也说不通。所以,此番十余位不良人没有留手。
制式的短刀上闪耀着各色光芒,十余人从不同方向朝着徐长安攻去。
徐长安冷笑一声,当人影把徐长安淹没的时候,一道声音传了出来,如雷贯耳!
“奔雷!”
一道巨大的红色剑芒横扫而出,那十余人如同小孩洒的石子一般,先后砸在了高台上,有几个还把才建好的高台砸了一个洞。
薛正武面色阴沉的看着这一幕。
若是之前,他可以想办法帮徐长安开脱;可如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这就没办法再说什么了。
徐长安看着这十余人,丝毫不放在眼里。他修行的都是各大门派的功法,且他早就可以突破至汇溪境,而他在通窍境力求达到完美。
通窍进汇溪又有三种不同
的说法。
以窥渠之姿入汇溪,最高不过游野;以入溪之姿进汇溪,可窥破海;以天河之姿入汇溪,未来可期。
这个划分虽然未必百分百准确,可大多数以窥渠之姿入汇溪的,都止步于小宗师;当然,也有以入溪之姿进汇溪,成就大宗师的;可在近数百年的历史中,天河之姿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剑山老人。天赋高如瘸子、裴长空,或者强如圣皇、小夫子等人,传言都是以半步天河之姿进入汇溪境。
通窍是最基础的境界,也是相当重要的境界。
徐长安经过多次生死的洗礼,还有那丝龙血的加持,早就达到了半步天河之姿,可他总感觉缺了一点什么,所以一直压制着自己的境界。
他一个半步天河之姿的人对上一群入溪之姿的汇溪,绰绰有余。
传言当年瘸子能够以通窍战宗门的下境小宗师,剑山老人更是恐怖,以通窍巅峰在下境宗师手下逃得一命。
徐长安冷眼瞧着站起来的不良人。
那群不良人们相互看了看,抹了抹嘴角的鲜血。
其实三四人突然出手攻击,攻击才被徐长安挡下便立马后撤,其余人紧接着跟上。
徐长安心中一凛,他有些低估这群人了。
若是一起上,徐长安有自信把他们全部解决,可他们分批次骚扰找机会。长时间下来,徐长安必然会力竭露出破绽。
果然,半个时辰过去了,徐长安逐渐力竭。
那群人分批次的攻击徐长安,一击出手,不敢中不中都立马退回来。
徐长安若针对一人,那人便直接闪躲。
长时间的拉扯之下,徐长安的身上多了不少的血痕。
他气喘吁吁的杵着长剑,半跪在地上,心跳得极慢,那流至指尖的鲜血也缓缓的落到了地上。心跳的频率在他的耳边响起,似乎和指尖血液落下的频率一致。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徐长安快要撑不住了。
薛正武叹了一口气,正要吩咐众人生擒的时候,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师父,你即便不顾徐小侯爷,你也应该想想其它人!”
自徐长安一人对上十余人的时候,柴薪桐就险些忍不住了。
但他只能告诉自己,徐长安一定会没事的;他的自傲和年幼时念的那些书也再提醒着他,宁愿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能活得不明不白。他的内心十分纠结,不敢去看徐长安,手指嵌入了手心,硬生生的把自己的手心抓出了血。
“你以为你死了就有风骨么?你只是个懦夫!不敢自己去寻找真相!”
“未来师娘为了你跑了出来,你的兄弟为了你濒临死亡。他们都放弃了荣华富贵,难道你还放不下所谓的一文不值的风骨吗!”
“你有没有胆子看一眼小侯爷!”
“小侯爷快要撑不住了,未来师娘也在被人追杀,若你是个男人,你就站起来,柴薪桐!”
一句句话直刺柴薪桐的心窝。
当那道声音响起的时候,那些守卫便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可那道有些稚嫩的声音混在了有些混乱的人群中,根本找不到。
那群守卫只是在人群中捡到了一个包裹。
徐长安又挡住了几波攻击,他已经由攻转为了守。
一滴鲜血黏在了他的眼帘上,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其他人的。
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他似乎是看到了幻象。
他似乎看到一直跪着穿着白色囚衣的那个人站了起来,他似乎听到了那个人说道:“若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了,我要这风骨何用,我何德何能再去和别人讲讲道理!”
“读书是为了和没武力的混蛋讲道理,而学剑则是为了和那些有武力的混蛋讲道理!”
柴薪桐站了起来,伸出了手,凭空一握,一柄青绿色的小剑突然从刚刚那护卫捡到的包袱中飞出,发出阵阵清鸣。
那绿色的竹剑犹如一尾重回大海的青色小蛟,在空中转了一个圈,落到了柴薪桐的手中。
柴薪桐走到了徐长安的身旁,扶住了喘着粗气的徐长安,用衣服帮他擦了擦从额头和发梢落下来的鲜血。
徐长安终于笑了,从口中啐出了一口血,露出了满是血迹的牙。
“你这王八蛋,老子还以为你真要看着老子死呢!”
徐长安虽然笑得很难看,可看得出来,笑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