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军的整体离奇失联刹那间令整个清剿行动蒙上了浓厚的阴影。崔九浩首当其冲,更是强烈的预感到了不祥。他好比一颗在太阳下暴晒了一整天的大白菜,一改往日的神采飞扬,彻底的蔫了。
而此时,各路人马已经按计划展开了行动。根本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是以,为了稳住军心,叶罡看到他这副熊样,明明心里恨不得亲手撕了他,明面上还得面色不改的维护着。
“立刻封锁消息,不得泄露一个字。违者,斩!”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一道命令。
“是。”崔九浩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飞快的擦着脸上的冷汗。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迅速好看了一些。
“还不快去布置!”叶罡微微拧眉。
“是。”崔九浩点头哈腰着,连帕子也顾不得收起来,直接抓在手里,一溜小跑的出了主舱。
叶罡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今天如果不是我亲临,崔九浩会如何上报先锋军的情况?他会如实上报吗?
顿时,他感到无比烦躁。
因为修为没能比崔九浩高出两重大境界,所以,他还做不到直接看穿后者的心思。另一方面,他一直都觉得菱洲这边太过顺风顺水了一些,怀疑崔九浩报喜不报忧,对菱洲的实情有所隐埋。所以,这次,他没有提前通知,而是提前一天秘密赶过来,亲自督战。在见到崔九浩的时候,他亦是暗地里启动了麒麟目。
在先锋军出事之前,崔九浩都是无比自信的。其内心里满满的都是对这次行动取得圆满成功的信心,以及个人声望和地位因此而更上一层楼的期待。
他从中充分看出了崔九浩的野心与欲望。
呵呵,正应了凡人界的一句老话,叫做“咬人的狗不叫”。他对崔九浩有了一些新改感。
不过,他觉得这算不得什么事。崔九浩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他既然三两下就将崔九浩提起来,也有的是手段轻松的将之按下去。
所以,他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相反,崔九浩的信心满满和野心勃勃,成功的打消了他的一些疑虑。为此,从昨晚到方才,他的心情都是相当不错的。甚至有种这次来是度假的感觉。
没想到……
叶罡的好心情碎了一地。待崔九浩的身影从舱门消失后,他没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三年,崔九浩怕是被土包子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啊!
真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土包子到底在搞什么鬼呢?
心中一动,他又回想起这些年收到的菱洲战报。
突然间,他想起了一个情况。
三年里,野鸡岭总共主动发起了四次突围。每一次突围时,菱洲境界总有一两座城镇会有零星的小暴动。
第一次突围时,就有梅县发生小规模的苦力暴动。
当时,消息上报到总部,他的判断是:在凡人界各地肯定还是藏有零星的青木派弟子。因为各洲都在搞除魔,并且都做得还算细致。所以,这些零星的青木派弟子要么落了网,相继被正法,要么与野鸡岭的青木派老巢失去了联系。青木派的弟子有多狡猾和顽固,他也是亲身见识过的。故而,他完全相信后者会暂时的选择蛰伏。一旦野鸡岭那边有动静,被他们知晓了,他们立刻会有所行动。梅县的苦力暴动,就是如此。其背后定有这些青木派的孤魂野鬼在唆使。
于是,他给崔九浩下令,象这样的暴动,有一个抓一个,有两个抓一双,绝不能手软。
当时应该是梅县的督军府将主要精力放在了配合反突围上,人手不够。使得这场小暴动使劲的闹了几天。待野鸡岭的青木派不敌,消停了后,梅县的督军立刻封城,调集人手镇压城里的暴动。
效果很好。一个晚上,暴动被镇压了下去。
报告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他的案头。
里头所写与他的判断完全一致。唯一的遗憾是首犯,也就是幕后的那只黑手顽抗到底,被乱箭射死,没能抓到活口。而督军府事后已查实,首犯真的是一只青木派的漏网之鱼。
他看完报告后,当即下令嘉奖了梅县的督军,赞扬他行事果决。象这种漏网之鱼,就是要这般发现一个,正法一个,绝不能辜息。
这件事,于他来说,算是了结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几天后的执行委员会例会上,有委员看完菱洲的战报后,在会上,将野鸡岭的战事与梅县的苦力暴动硬扯到一起,说,两者分明是一个阴谋,青木派肯定另有图谋,提议委员会派专人过去仔细查一查。
已经有了定论的事,又被翻出来。再说了,区区一个炼气三层的漏网之鱼能够担当起什么阴谋?又能图谋什么?真当总部调到菱洲去的数万兵马是酒囊饭袋么?什么叫做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这便是!
他好不恼火,直接没好气的回了一句“阁下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在下好生佩服”。
然后,与他站在一边的那几位委员你一句,我一句的将那位委员驳得体无完肤。
就这样,梅县的苦力暴动被定性为“巧合事件”。提议也没能走正式的程序,被掐灭在摇篮里。
会后没两天,那名委员宣布闭关,请了长假,至今没有出关。
此后,野鸡岭再有战事,其余城镇发生暴动时,都被一样的定性,一样的处置。
他真的没有太在意。
然而,现在重新回想起来,他在心头禁不住生出一些懊恼——一次巧合,也就罢了。怎么会次次巧合呢?难不成真的是土包子的阴谋?
那么,土包子到底在图谋什么?
心里好比被淋了一桶热油!叶罡在舱房里来来回回的快步走了两回,心中一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那张悬挂着的巨型菱洲地图面前。
他飞快的在地图上查找着先后发生暴动的那几座城镇。
结果,他又失望了。
这几座城镇东一个,西一个的,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什么联系,毫无章法。
究竟是什么鬼!
叶罡更加恼火,暴了一句粗口。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崔九浩的声音:“堂主大人,先锋军回复了!”
听着声音很高兴,跟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砸到了一般。
叶罡抹了一把脸,扬声说道:“进来说。”
“是。”崔九浩象道旋风一样的冲了进来,手里扬着一颗传话珠。看到他,几近癫狂的喜悦才被按下去,颤声禀报道,“坚儿用传话珠主动联系了我……呃,弟子。”
“怎么回事?”叶罡也看到了。传话珠虽然是色目族那边近年传过来的法器,但是,他自己也没少用,熟得很。这枚传话珠现在是中断状态。故而,他对崔九浩的话并不完全相信。
崔九浩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飞快的答道:“堂主大人,弟子与崔坚有一对传话珠。在崔坚出征前,弟子再三叮嘱过他,要他用传话珠与弟子保持联系。所以,弟子这次没有带上崔坚的魂牌……”
叶罡听着,眉头又皱了起来——妈蛋!什么时候了,还在解释魂牌的那点破事!
可惜,崔九浩一直不敢抬头看他的脸。没能及时收到。
叶罡只好不耐烦的打断道:“说正事!”
崔九浩没提防,声音戛然而止,同时打了个一哆嗦。
“是是是……”他使劲的点着头,又掏出帕子来,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继续汇报,“弟子在得知先锋军失去联系后,第一时间用传话珠联系崔坚。但是,一直没有联系上。就在刚才,弟子在外面布置时,它突然亮了。是崔坚主动联系的弟子。”
叶罡也很无奈——这家伙屁话太多了!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只能直接提问。
崔九浩这回答得干练多了:“他说进入野鸡岭后,先锋军中了迷阵。幸亏弟子用传话珠一直联络他,所以,他在传话珠的引导下,在刚才终于带着先锋军出了迷阵。他们已经按计划要求,抵达了雷公岭。”
这下轮到叶罡惊讶了:“这么说,他们还在野鸡岭,不在润洲?”
“弟子也觉得奇怪。立刻令人再给府里传讯,查看魂牌。”崔九浩终于擦干净了额头上的冷汗。准确的说,是他总算完全镇定了下来,额头上不再往外冒冷汗。抓着帕子,他脸上带出了一些笑意,“府里奉了弟子的命令,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崔坚的魂牌里呢。所以,回复极快。说是觉得很奇怪。从魂牌上看,崔坚又回到野鸡岭了。”
话说到这里,他将嘴巴闭得紧紧的,跟个蚌壳一样。
叶罡没有再出声,背负着双手,半眯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嘿嘿的干笑两声,抬起眼皮子来,看向崔九浩:“九浩啊,菱洲的情况你最熟悉。你来给本座分析分析,这里头是怎么一回事?”
“弟子不敢。便是再多借给弟子一个胆子,弟子也不敢在堂主大人面前大放厥词哪。”崔九浩笑了笑。
“叫你说,你便说。”情况有了转机,叶罡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回到主位上坐下来,懒声说道,“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是。堂主大人要考一考弟子,弟子便斗胆猜一猜。”崔九浩跟过去,道出心里的腹稿,“因为三年前弟子初到菱洲时,被青木派狠狠的摆了一道,所以,从那以后,弟子便特别注意府里的人员。三年来,府里上上下下,弟子不知道清理了多少遍。对于府里的防务,弟子还是有些信心的。魂牌肯定没问题。两次的报告,也没有问题。”
叶罡翻眼看向他:“那么,是崔坚的问题?”
“也应该不是。”崔九浩赶紧辩护道,“崔坚等于是弟子眼皮子底下的人,他但凡有一点点问题,弟子早就将他处置了。哪能留到今天,还委以重任?”
叶罡故意再问:“这就奇怪了。两头都没有问题,那能是哪里出了问题?难不成青木派的旁门走道真的逆了天?”
崔九浩便道出三年前武运仓前,数万凡人被送回各城镇,在一瞬之间散了个干干净净的旧事。末了,叹道:“堂主大人,弟子一直在怀疑,这里头其实是障眼法。现在看来,崔坚他们的离奇失踪,与之是何等的相似!”
“障眼法?”叶罡眨了眨眼睛。
“嗯。”崔九浩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答案来。他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故而,此时此刻,变得惜字如金起来,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敢往外说了。
叶罡当然没有这么好糊弄。他又半眯起眼睛,坐在太师椅里,陷入了沉思。
崔九浩保持着毕恭毕敬的姿态站在他跟前两步来远的地方,心里连苦都不敢叫一声,极力不要让自己思想。
这情景,又让他仿佛回到了以前在总部做执事长的时候。
只是,由俭入奢易,反过来……真娘呐……
他感到无比庆幸的是,自己昨晚想得很周到,在指挥舱里临时辟出这间休息室来安置堂主大人。不然的话,叫底下人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他哪里还有形象可言。
好在外头传来通传声。有新的战报送至!
叶罡没有抬眼皮子,只是轻声哼了一声:“看看。”
“是。”崔九浩如获大赦,紧步走到舱门后,将之打开来,接过战报。连瞄都不敢瞄一眼,他转身将战报奉到叶罡面前。
后者还是没有抬眼皮子,又轻声哼了哼:“念!”
“是。”崔九浩早已意料到了,打开战报,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是崔坚的战报。
他们先锋军在雷公岭一带遇到了青木派的顽强抵抗。
与战前的分析是一致。
因为雷公岭是青木派的第二道防线中的一段。
被围困三年,青木派今如不昔。第一道防线在四次突围里,丢失得差不多了。半年前,他们索性主动收回在第一道防线的残兵,完全龟缩在第二道防线的后面。
而雷公岭是两个防段的交接处。更重要的是,那里名不符实,没有天险可守。所以,在制订方案时,他们将雷公岭做为先锋军的突破口。
尽管如此,崔九浩也从来没有觉得撕开这道口子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与青木派打了三年交道,他太清楚不过了。说得好听点,这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不好听的话……就是一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