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的阳光下,空寂无人的院子显得有些阴沉。
吕光的心情也十分阴郁。
他明白,想要在这个险象环生的幻境里,短时间内找到其他修道者,无异于难如登天。连素儿都丧失了原本记忆,在此地,都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想来别的人,也是如此。
素儿停下脚步,眸光清冷:“你也不用感激我,我并没有跟师傅说什么。他老人家留下你,没有杀你,是你的福分。”
吕光想了一下,望着红裙飘飘的少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眨巴着眼睛,道:“那也得多谢你出声劝阻我啊,要不是你出现的及时。我若吞下那枚火灵果,现在岂非已经是气爆而亡了?”
素儿听着这少年阴阳怪气的话,俏脸一沉:“你暂时就住在这间院子里,有五件事情,是你必须遵守的。”
“什么事?”
“第一,不可跟岛中的弟子说一句话。”
“第二,不可走出这间小院。”
“第三,不可采摘岛上的一草一花。”
“第四,不可靠近湖水。”
“第五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那就是无论你晚上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答应,不要走出这间院子。这五件事,你如果违反了其中的任何一件,你迟早还会去当花肥的。”
素儿望着吕光稚嫩的脸,声音极其冷淡的说着。
她总觉得这个处处透着神秘的少年,并没有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于是冷笑着说道:“若是你不在乎你的性命,你,可以不将我的话记在心间。”
吕光沉默不语,红裙少女严肃郑重的口吻,令他意识到这个金翅岛,绝对不像表面所看上去的这般美好。
阳光正好,微风撩人。
吕光早已将饥饿抛在脑后,这一天一夜所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自己竟然没受一点伤,只是身子略微有些酸痛而已,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一个山谷之中,居然建有如此辽阔的一座庄岛,金翅岛!
金翅岛
吕光轻声嘀咕着,脑海中倏然闪过一道灵光。
他记得,村子里唯一的私塾先生,曾经在课堂上讲过。
上古之时,天梯驻世,人类四体不勤,五谷不识,只顾修行。
在烈山郡境内的一座大山中,有一天,降生了一个牛头人身的孩子。
此者天生异相,以身试法,尝遍山脉中的每一株草、每一样果子、每一朵花,将花草林果的味道、用处等等,记录成书,告诉人类哪个是有毒,哪个是无毒。
后人将他奉为神农。
神农尝百草!
造福天下人!
吕光心情激荡,心中猜测着这金翅岛是否跟传说中的“神农尝百草”有所联系。
看着这名相貌普通,神情温和的少年,素儿心中泛起些微涟漪,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在师傅耳边说出那样一句话,万幸的是,师傅并没有生气,还答应了自己的建议。
她望着沉默已久的少年,催促道:“你可听清了我刚才的话?”
“我吃饭怎么办?”
“自有人为你送来。”素儿臻首微摇,玉手一扬,指向院里,“每日两餐,你只要在屋中等着便可。”
“不能走出这个院子,那我怎么找你?”吕光皱眉,不满的道。
素儿神色一顿,而后嫣然一笑,白皙的两颊现出两个梨涡,修长的眉毛弯着,秀美绝伦的脸上浮动着玩味的笑意:“你找我做什么?”
“我只能在这间院子里呆着?那我平常做什么?”吕光不答,反问道。
“洗丹。”
“我只听说过炼丹,洗丹又是什么?”吕光神色诧异,回想着刚才一路上所看到的情景,难不成是像那些女子一样拿着药草在湖水中来回的洗涮?
“呵呵。炼丹?”
素儿轻蔑的一笑,徐徐解释道。
“炼丹那只不过是俗人的法门罢了,用火炼制而成的丹药,供一些普通人食用是可以的。”
“我们修行者神魂沉浮,以元气为根,用元气施展神通。炼药制丹,只会使得灵药之中蕴藏的天地元气消失大半,食用此类丹药便如同鸡肋,效果甚微。”
素儿望向远处,神色逐渐凝重肃穆起来。
“唯有用充满水系元气的清水一遍遍冲洗药材,让药材中的药性元气自然流淌进入水中,最后再借用器具,将水流凝聚成拇指大小的丹丸,这就是洗丹!”
“而金翅岛,便有着华胥帝国最优秀的洗丹师!”
她的脸庞上漫溢着自豪的神色,掷地有声的说道。
吕光感受到了来自红裙少女身上的蓬勃生机,他凝视着红裙少女,内心中有一股强烈的不安,眼珠一转:“既然金翅岛有这么多的弟子,那还需要我一个对洗丹一无所知的人?!”
碧绿清澈的湖边,一个个少男少女依旧手拿着各种药材,在湖中来回涮洗着。璀璨的朝霞将湖泊照成一个个橙红的果子,水光粼粼的湖面上,倒映着他们认真专注的表情。
吕光转头四看,几乎每个庭院前方都有一片方圆丈许的湖泊。
这次并没有走多远,二人就来到一处庭院前。四面围墙,院子中是一间占地极广密不透风的石室,连窗户都没有。
素儿走到石门前,低声唤道:“师傅。”
石门应声而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缝隙。
阴冷潮湿的风从石缝间飕飕的钻了出来,吹在吕光身上,明媚温暖的晨光里,硬是让他激灵的打了个寒颤。
素儿站在门边:“走吧。”
“盗泉子在里面?”
吕光瞄向那道门缝,里边仿佛是一个充满黑暗的无底深渊,单薄的身子微微向后退了退。
“你怕什么?”素儿瞪了他一眼,“走。”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
未知的前方,有无数种能将生命一口吞噬的危险可能。
吕光确实有些顾虑,但他的神色仍旧平静而坚定,明亮的眼睛中永远闪烁着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儿。
迈步进入石室,吕光稍微松了口气。
走廊两边的石壁上每隔丈许就悬挂着一盏油灯,原来其中是一间间小若蚁穴的斗室。
素儿带着他穿过一间又一间格局相同的石室。
时隔一天,吕光再次见到那个阴气沉沉的盗泉子。
“素儿,他怎么样?”依然是那道阴冷的声音。
“什么怎么样?”吕光心中奇怪,微微抬头,向坐在石椅上的盗泉子瞄去,只听站在身前的素儿低声说道,“弟子还未详细询问他的情况。”
盗泉子眯着双眼看向吕光,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一片阴郁:“你叫什么名字?”
“吕光,知易行难的易,一鸣惊人的鸣。”
“你读过书?”
“念过几年。”
“你是天行者第五重啊”盗泉子自顾自的说着,突然浑浊的双眼中射出道道精芒,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步迈到吕光面前,阴声喝道:“伸出手来!”
“师傅?”
素儿瞪大眼睛,她跟随师傅多年,还从未见过师傅如此的失态。
吕光还未回过神来,便觉自己的右手已被一只干巴巴的手掌紧紧握住。
“素儿,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已步入天行者第六重之境了?”
盗泉子缓缓放开吕光的右手,布满斑纹的脸上露出一层奇怪之色。
“昨天他还是第五重啊,怎么会一夜之间就突破了呢?”
素儿瞪大眼睛,一双妙目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偏过头看着身后那个样貌平凡但眉宇中隐隐透着一股聪慧之气的少年。
吕光心中藏着秘密。
他昨夜在湖中一夜突破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的。
此刻乍一听到盗泉子与素儿的对话之后,他强作镇定,神态自若的说道:“我在天行者第五重的境界已停留了很久,再说突破也是一瞬间的事情。正好昨晚我睡不着,所以就打坐练功,没想到冲击第六重就成功了。”
“师傅,您何必这般惊讶。岛中弟子,连种植药田的人,最低都是天行者第七重啊。”素儿低着头,回眸间,用眼角瞥了一眼吕光,柔嫩的面庞上转瞬露出轻蔑之色,语气轻松的说道。
盗泉子不置可否,只是耷拉的眼角微微一挑,眼中流露出一丝疑问之色,然后伸出手一下子按在吕光的丹田腹部。
“真凉啊!不过这种感觉跟那华云公主在木屋中探查我神魂之时差不多。”
吕光心中七上下,想到华云公主所说的无色神魂一事,心情忐忑,也不知这古怪老者究竟要干什么。
盗泉子的手冰凉如雪,的,就像是一块万载玄冰紧贴在他的腹部,哪怕是隔着衣衫,吕光也能清楚的感受到从那双潮湿阴冷的手掌所传来的丝丝冷气。
素儿立刻转过身来,那望向吕光的眼神之中,除了惊异外还掺杂着一缕浓浓的担心。
“嗯?!”
盗泉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张大了嘴,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他低头望着吕光,神色怔住,那目光里有震惊,有惊骇,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狂热欢喜之意。
吕光愕然。
他心细如发,一眼便看到了这个盗泉子那忍不住抽搐的眼角,对方脸上那强忍着的狂喜之色,令那张老脸发出一阵不规律的颤动。
“这是没错!没错,就是它!”
盗泉子的声音都已经有些发颤,看得出他的心情很是激动。
素儿吃惊的望着脸上露出一副欣喜若狂之色的黑衣老者,诧异的道:“是什么啊?师傅。”
盗泉子拂了拂衣袖,从吕光的腹部上收回手掌,转身坐回石椅,居然什么也不说,在那闭目沉思起来。
素儿与吕光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吕光露出跟素儿一样的惊异神色。
他不敢稍有异样,从盗泉子刚才的一举一动中,他已隐隐猜到对方为何会震惊失色,很可能就是这位神秘诡异的盗泉子得知了自己身有无色神魂的事实。
然而,吕光此刻心中却生出了更多的疑问。
那华云公主说的明白至极,这无色神魂在当今之世,说是最废物的神魂也不为过,可为何这个老者先前还会露出那种癫狂的神色呢?
难道说,这无色神魂还有什么未知的秘密吗?
或许拥有这种神魂的人,真的能够成为举世无双的强者?
这盗泉子不会是爱才心切,要收我为徒吧!
“吕光,从现在起,你就是我金翅岛的外岛的弟子了。先从种植药田开始,素儿,带他n十亩药田。”
正如其中一名黄金卫所言,若要成为天行者,首先便是需要开启掌中灵台。
恰恰是因为他们知道开启灵台是多么的困难与不易,甚至要开启一个人的掌中灵台还要看其天赋如何。天底下向往成为天行者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何其繁多。
然而百人中也不过只有一名天行者。
究其原因,便是有太多的人,被这一道难关挡在了n士气的大门之外。
所以,他们才无法相信。
难以相信一个瘦弱不堪的少年,居然会在这密不透风的铁牢内,独自一人开启了掌中灵台。常日里在铁牢内飞扬跋扈的兵丁,无异于是铁船内的帝王。
他们根本未曾将这里的人质当n去看待,在他们眼中,甚至吕光与其他少年,连沙漠里的一条蝎子都不如。
那些驻守在此的兵丁仗着孤舟深处沙漠,无人所管,便整天以n牢中的人质为乐。
哪怕吕光三年来逃跑了那么多次,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震惊,但是在他们心中,仍旧是未将吕光当作一个人来对待。
当他们从盗泉子的口中听到了“天行者”二字时,那望向吕光的眼神,便仿佛是看怪物一样,过去那眼中的讥嘲笑意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出于对强者的恐惧眼神。
另外,每一个兵丁的心情也异常的矛盾。
只不过是短短一天,那在过去经常挨鞭子的少年,竟会成为了一名让自己忌惮的天行者。
这反差也太大了。
“难道苍天真要绝我?”吕光低声喃喃着。
盗泉子站至吕光面前丈许远的地方,一双鼠目,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吕光,透过无尽的黑暗,他似乎是想将吕光这个处处透着古怪的少年,给看清。
许久后,盗泉子方才阴阳怪气的道:“真是暴殄天物啊。将晶石当暗器给扔出去亏你这小杂种能想出来。”
吕光白皙的脸庞,一阵颤动。
但他仍旧是不语不言,站如木桩,一双眼睛宛似铁钉,狠狠的盯着盗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