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很大,老人一路直行,过金水桥,入三门,那便不算大了。
老人走得很慢,比普通老人散步还要慢。
有些伤,总是要慢慢体会的。
可路就那些,早晚是要走到尽头的,即使老人已经走得足够慢。
尽头是宣政殿,对老人来说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毕竟他已经近四十年没有好好打量一下这座殿宇了。
殿宇前坐了个老僧人,身穿黑衣,目三角,相貌狰狞,形如一头衰老病虎,只是神情淡漠。
僧人站起身来,看着老人,深深一揖,“忠勇侯。”
老人慢慢走到僧人面前,像当年那样,摸了摸僧人的脑袋,笑了一笑。
僧人又做了一揖,“祁先生。”
老人退了一步,还是在笑,“我便知道,出来拦我的一定是你。”
僧人叹气,“我以为先生不会来的。”
老人微笑说,“我也以为我不会再来了。”
僧人苦笑,“当年,我还是跟在祁先生身后的书童,跟着先生学棋,先生说,棋道在诡,在变通,最忌感情用事。”
老人淡然说,“棋之一道,还讲造化,不到输赢揭晓的一刻,谁也不会知晓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僧人笑容更加苦涩,“当年,若非先生弃笔从戎,还将我介绍入朝,岂有我今日的地位,是我辜负了先生的嘱托……”
“那是当年,芹祭酒。”老人打断道。
僧人浑身震了一下,“先生到底是不认我了。”
“都是当年了,哪还有认不认的。”老人轻轻叹了口气,“老夫只是想把媛儿的牌位拿走,让她委屈了这些年,她不该在那里的。”
僧人摇摇头,“当年,所有事已成定局,先生既已隐世,何必再在意这些。”
“那是你们的定局。”老人讥讽勾起嘴角,“不是老夫的。”
空气中发出几声爆鸣之声。
僧人噗通跪倒在地,吐出口鲜血,“多谢先生手下留情。”
老人抹掉嘴角血渍,绕过僧人,缓缓往宣政殿内而去。
秋风微冷,老人身子微微颤抖。
宣政殿内,寂静得有些寒冷。
夜熙彦一人孤坐在高高的台阶上。
他没有去碰那把龙椅,因为他清楚那把龙椅是什么换来的,在老人面前,他无颜坐。
“孤以为忠勇侯会说话算话的。”他有些遗憾说。
“老夫也想过。”老人没有施礼,而是静静站在那里,“可老夫想明白了些事。”
夜熙彦没有问。
老人却继续说,“以当时帝君的势力,即使贵为太子,也不可能有能力如此干脆利索地平息皇都动乱的,老夫想知道,帝君向谁借的势。”
夜熙彦没有回答。
老人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又说,“当年,老夫虽驻守边关,江湖上的声望却很大,而且,那时,老夫得罪了一个人。”
他忽然笑了一下,“他说,作为代价,要折了老夫的刀,老夫没在意,结果却让他一语中的了。”
夜熙彦站起身,“谁告诉忠勇侯的?”
老人没有回答,“老夫没想过,老夫忠义于之人,会是如此人物,倒是让老夫大开了眼界,但是,老夫意难平。”
老人踏前了一步。
四周有微微风声响起。
夜熙彦挥挥手。
风声止。
他皱眉道,“那忠勇侯想要什么?”
“帝君知晓。”老人微微眯起了眸子。
“不可能。”夜熙彦坚决道。
“老夫当年血洗皇都,老夫认,但媛儿不该在那里。”老人又往前了一步,“她为何死,帝君心知肚明。”
夜熙彦淡淡说,“当年,新后勾结其父叛乱,后自知犯下大错,自刎谢罪,此事天下皆知。”
“自刎谢罪?”老人蓦地张狂大笑,“好一个自刎谢罪,那老夫今日便将在这幽谷皇都好好闹闹,看看老夫是不是也要自刎谢罪。”
瞬间,一圈圈刚烈气机以老人一袭灰衣为圆心,卷荡而去。
四周风声骤急。
“退下。”夜熙彦忽然暴喝一声。
风声微微一滞。
“退下!”夜熙彦又喝了声。
风声停了下来。
夜熙彦面无表情说,“忠勇侯今日若要杀孤,孤受着便是。”
老人浑身一震。
地面上瞬间出现数十道纵横交错的沟壑,宫殿中发出轰的一声闷响。
十七年未出鞘,这一鞘的刀意只是因为这普普通通一句话,骤然溃蹋。
老人面色复杂看着高高在上的男子。
“当初,是孤的错,可让孤后悔,不可能。”男子低头看着那一条条沟壑龟裂,触目惊心,蔓延至他身前时,却仿佛被无形中的什么东西阻隔,硬生生停住,淡淡说。
老人张张嘴,猛地吐出口鲜血来,瞬间苍老数分。
他仰天大笑,状若疯魔,转身离去。
“到底还是守了他的忠义。”夜熙彦勾了勾嘴角,转身坐上高高的龙椅,“焕儿那边如何了?”
“殿下不愿回来。”阴暗处有声音漠然传来。
夜熙彦笑笑,“没关系,他会回来的。”
……
蜀中民风之彪悍,萧风三人一入蜀便大开了眼界。
客栈门口摆了头大虫,听说是前些日子下山觅食被人听了声,今天傍晚给寻到了,连夜便被拖下了山,这是打算明早剥了皮,送去官府换赏钱呢。
店小二热情招呼着三个人入座,“客官一看就是外地人,不过能从蜀川里钻出来,也算英雄好汉,几斤烧刀子热热身?”
于逸淡淡扫他一眼,“三份招牌菜,再拿些主食来,不要酒。”
店小二噎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蜀州走江湖的,酒量肚量不大的,都不敢说自己是闯江湖的,看这中年人也是个好汉,怎的这般小家子气。
至于于逸身边的两个孩子,店小二直接无视了。
谁让这是蜀中呢。
萧风当没看见,逗着滚絮玩。
剑掠云就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大一小。
于逸见店小二没反应,又重复了遍。
店小二嘀咕了一串子当地的土话,有些郁闷甩甩毛巾,走了。。
萧风三人都没听懂,四周的人却哄然大笑。
三人互视一眼,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却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