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湖里的人很多。
因为景很美。
淡红色的藻草与碧水间带起波浪层层,颜色渐次分明,似乎一幅水墨画。
水墨画里,一只竹筏缓缓飘游。
白衣少年低头看着水底藻葕相交发呆,手边一只白鸟时不时啄一下少年的手指,他毫不在意。
睡醒过来,白衣少年便一直这般,一点没动过。
剑者与程余坐在竹筏上,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色复杂。
两人都知道少年是谁,可知道了又如何?
如今,毫无意义。
程余第五次靠近了少年,“小风。”
剑者没阻止,只当自己看不见。
少年这次连淡淡瞥他一眼都省了,似乎没听见般继续看水草。
程余张张嘴,终究还是又坐了回去。
他看着那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气息的少年,满脑子的迷茫。
这还是那个喜欢笑,喜欢逗他人笑的少年吗?
可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
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与那个神秘强大的读书人在一起?
满脑子的疑问,他想问,可对上少年毫无波澜的情绪,他又都问不出来了。
少年不会说。
这是他从少年身上读出的最直接的回答。
那问出来就毫无意义了。
叶凡在竹筏刚驶入九月湖时便走了,顺便带走了那只特别黏人的大黑狗。
叶凡说他有些事,黄昏回来,让两人照看着点少年。
其实也不用照看,因为这少年很乖,很安静,甚至醒来后一个字也没说,只是静静看水。
似乎又累了,少年蜷曲在竹筏上,阖上了眸子。
滚絮便自觉不再玩闹,老老实实呆在少年肩膀上。
竹筏上很潮湿,其实并不合适睡觉,可少年不说,不让任何人抱,就那么蜷曲着,似乎寒风中的小兽,瘦弱单薄。
程余觉得鼻子有点酸。
以前见这个少年,只是平静站在那里,便是最耀眼的光,似乎什么事都成竹在胸,什么难题都迎刃而解。
可现在,只觉得这少年单薄瘦弱得厉害,连走路都是一种奢望。
远处传来琴声,清越明亮,好像如今的春色,愈发怡人。
程余抬头看去。
远处飘来一艘花船。
其上隐约是一群风姿卓然之人。
此时正有一人舞袖临风,一人抚琴相奏,最是风流。
程余微微眯起了眸子。
所有人看到这艘船,都不会惊叹于船身布置的精致,不会痴迷于清越动听的琴曲,而会被这一群人吸引。
因为,他们太漂亮,堪比胭脂榜齐聚了,只是远观便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不是一人,而是所有人,足足二十余个。
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都这般风采。
所以,这是画皮师。
画皮师出世了!
他看向蜷曲起来的少年,并再次挪了过去,喊了声,“小风。”
他觉得少年应该知道。
只是少年毫无反应。
程余伸手推了推少年,“小风。”
少年依旧毫无反应。
程余看着花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竹筏前。
抚琴的男子抬起眼睑,温和说,“我看这位小友身体不适,不如大船上休息休息。”
程余自然不会答应。
上去了,下来便难了,特别是对少年来说。
画皮师的最大传承是美人皮。
美人皮哪里来的呢?
自然是人身上的。
画皮师为什么四方收徒的都是美人儿呢?
还不是因为传承。
外界的好皮囊之人做了画皮师,等入了冰窟,百年后不就是传承了吗。
少年的面皮无疑是画皮师最梦寐以求的底蕴,即使少年年纪还小。
剑者依旧闭目养神,毫不理会。
他其实很想将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杀掉。
这少年坏了他们太多事,给他们制造了太多麻烦,关键是很难对付。
只是,他还不想死,所以,不想赌。
当然,若是有人愿意替他效劳,他求之不得。
附近的船只似乎察觉出了异样,纷纷划远,湖面上一时间陷入沉静,唯琴声越发悠扬。
清风吹拂,河畔几片花瓣飘过来,在竹筏与花船之间,渐渐落在水里,随着湖水悠悠飘走。
“这位兄台似乎对我们有些误会。”弹琴的男子依旧笑得温和从容。
“阁下闲事管多了吧。”程余冷淡说。
“嗯,近来的确很闲。”弹琴男子心平气和。
“不过这次闲事可不用你管。”程余冷笑一声,将少年抱起。
竹筏掉个头,往远处飘去。
弹琴男子微笑,“兄台倒是个急脾气。”
他看了眼身边的两个侍女。
两道倩影踏步,跳下船,踩着水面急掠向了竹筏。
程余眉头微皱。
他上午才同人打了一架,受了重伤,动不了手,可能动手的……
他瞥了眼盘膝闭目的青年,眼中有阴鸷一闪而过。
这青年不在背后捅一刀就很幸运了,指望他出手,完全不靠谱。
只是这瞬息的思考,两道倩影已经到了竹筏上,微微浅笑,“请!”
她们明明笑得温和漂亮,可眼神中却带着不容忤逆的警告,似乎绽放的玫瑰,尖刺总藏在娇艳欲滴的背后。
程余低头看了眼少年,眼神渐渐坚定。
总不能让少年再蒙尘了。
他将少年放到竹筏上,微微攥拳,准备殊死一搏。
即使是毫无意义的挣扎,能问心无愧也好啊。
那般耀眼的少年本不该蒙尘,若真要蒙尘,他看不到,不知道,便也是好的,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只是在放下少年的瞬间,有个不大的力气拉住了他的衣角,他一开始没在意,挣了下那只手仍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他才明了,少年是清醒的,只是太累了。
所以,少年的意思是,交给他处理。
程余看着少年。
眉宇间仍淡淡的疏离,浅抿的唇显示他的倔强。
程余低着头,缓缓松开拳头,笑了笑。
好吧,他妥协了。
这个少年说有办法,那就是有办法的。
他将少年再次抱起,抬起头,缓缓说,“我必须同去。”
“自然可以。”一个侍女温和说。
程余吐出口气,淡淡说,“好!”
剑者睁开眼,看了眼程余,有些诧异。
不过,只是瞬息,他微不可查摇摇头,又阖上了眸子。
竹筏迎着花船而去,有点蚍蜉撼大树的可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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