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云之外的那个世界中的神仙,留我在东元山上有何目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大都在看着太空发呆。
那里飘着闲散的云,漫不经心的有一只鸟飞过。时间如流沙一样,飞逝着,万物更迭周转不休,除了我。
原本因为苣若的出现消失殆尽的那种孤独和恐惧感,又因为苣若涌现了出来。尽管她还是个孩子,我却开始担心起她年老之后的生活。想不到有朝一日,我变成了居安思变的人。
人生中每一次相聚都在暗示着在将来某个时间不得不去接受的分别,因此,我开始有意的去认真的生活。
苣若当然不能理解我这种情怀,我也从未指望她能为我分担过什么。这世间能够长生不老容颜不改的又有几个?我怎能奢望有人会懂我?
入伏的季节湿热难耐,浑身困乏的很,躺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是要下冰雹啊,喝完这一轮,咱们就散了吧,我得回去备备天气。”胖子在留仙洞洞口外种了一片菜园,宝贝的跟亲生儿子一样,不舍的叫它们受一点委屈,起初见他对那些青菜呵护有加,还以为他种的就是千年的山参,后来仔细打听了才知道,不过是一排排的萝卜。
“土地老爷居然还懂得看天象?”我抬头仰望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晴空,墨蓝色点缀着繁星,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到底是那朵云告诉你会下冰雹?”
胖子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晃着蒲扇,半躺在竹椅上,指指鼻子回道:“这个不用看,闻闻味道我就知道。”
胖子走后依旧是晴空万里,直至深夜,还能看到漫天的繁星。
我想着太阳一出来,就有胖子好看的了,谁知道第二天早晨竟下起了漫天大雪。
八月初的季节漫天大雪,也不知又是哪家的娘子受了冤情,牵连一带,将我活生生的给冻醒了。
这简直比下刀子还叫人难以置信!
柜子里的棉被上有一股发了霉的味道,可我管不了那么多,将自己裹成了粽子,关紧窗门,在床上哆嗦。
天的尽头是灰白色的一片,我虽没去过琼花山,却肯定的知道,那里也该有所牵连。
一场夏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雪后的林子在太阳的照耀下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只可惜大多数动物都冻死了,安静的出奇。
屋外的小池塘曾一度结了薄薄的冰,而今冰雪消融,小绯率领着另外几只鲤鱼将头浮出水面,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以往变天之后,苣若都会上山来看我,她说我一个人在山上,她不放心。
可这一次,轮到我也担心她的时候,她却没有来。
是生病了么?还是大雪之后的路不好走?
我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来了神情沮丧的胖子。
心里惦记着远方的姑娘,却忘了自己的邻居。
胖子低沉着脸,闷头就是五大碗酒。
“琼花山上那群姑子可真是缺大德了。”
“琼花山?”
“对,就是你家丫头扫地的地方。”
“怎么了?”
“有人飞升成仙了,光祖耀祖呗。”明褒暗贬,胖子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前几天下的大雪,可是和琼花宫有关?”
胖子点头。
“凡人得道成仙,需得经过神仙天劫的考验,才能长生不老。在我们那个年代,是要历经金木水火土五种刑罚才行,近年来赶上了九重天缺人手,所以便宜了这些修真门派,五选其一方能成仙。”
“那夏日飞雪,该是水刑吧。”
“管她娘的是水刑还是雪刑呢?老爷子我就知道,一场大雪冻死了山上山下无数性命,叫人间横尸遍野。你说,这不是缺德缺大了么?”
“死了这么多生灵,就是到了南天门,人家也不会让她进去吧?”
“非也非也。”他摇头道,“如今做神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天庭恨不得叫凡人全修仙呢。”
“做神仙有什么不好的?”
他小声说道:“兄弟有所不知啊,现在天庭与魔族打仗连连败北,每天都在死神仙,可不比当年了。”
“怎么?神仙也要打仗?”
“神仙与魔界可是从开天辟地之后就战乱不休呢,这几年不过是大爆发罢了。”
“就是说,琼花宫走的那一位,不过是被选中去天庭做了替死鬼?”
“那也不一定,琼花宫的姑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说不定,过些年就扬名立万了。”
“哦,还是个姑子。琼花宫的男人真没用。”我叹气道。
“哪的话啊?我可是特意打听了,今年一同飞升的八十一个神仙,大都是骁勇善战的男子。”他力求为我们男人搬回一点脸面。
“话说,你知道琼花宫飞升的姑子是谁么?”
“听说叫苣若呢。”
“苣…苣若?”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拍拍我的肩膀,道:“瞧你那夯样儿!她要能成仙,我都能做三清了!骗你的!”
“这种玩笑你也开!”我朝着胖子的头顶打了一拳。
宫中有人飞升成功是件大事,肯定没人顾及那些打扫茅厕的小人物。
苣若啊苣若,你可一定要抗过来这场灾难,来与我相聚啊。
胖子见我整日里魂不守舍的,猜出我在惦记什么,主动请缨去了趟琼花山。
“别瞎担心,人家丫头皮实着呢。”他一趟下来,还顺手从琼花宫拿了两坛的醉桃林。
“这回天界选了旁支的弟子飞升,把那个黄脸婆宫主鼻子都气歪了,正忙着主持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出出进进的门客络绎不绝,一个人恨不得当作八个来用,所以丫头她忙的抽不开身。”
听他这么说,我稍稍放心了些。
胖子轻蔑的瞄了一眼我,若无其事的问道:“你该不会是瞧上那丫头了吧?”
“啊?”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问道:“你小子是不是喜欢苣若丫头啊?”
“你说什么呢?”我坚决否认,“一个老头子居然说出这种话,害不害臊?”
“哦,当我没说。”他转过脸去,继续喝他的酒。
其实第一句我就听清了。
我只是在想,我该怎么回答。
真可笑啊,我居然犹豫了。
这几年在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我面对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会犹豫。
难道我不应该是利用她找到下山的出路么?她不应该是我一条“狗”么?
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
我努力的劝解自己要将苣若的影子从脑海里驱逐出境,不停告诉自己,我只是再利用她。等到我偶终于要说服自己时,那个丫头终于出现了。
她得意的递过一团红色的绳子,说那是她们琼花宫里最近流行挂在树上祈福的许愿红绳,飞升上天的“琼花娘娘”在天上看到这样的绳子,就会帮助许愿人实现愿望,并且护他全家安康。
那分明就是他们宫主为了假借本门弟子的名义对无知百姓进行的“骗术”,身为琼花宫里的内部人,居然也会上当。
真正的“琼花娘娘”现在被派到战场上,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
我看着她殷勤期盼的眼神,不好意思揭穿真相,只好将那飘带拴在了桃花树上,回头问道:“你要不要许个愿?”
苣若摇头道:“不了,我在琼花宫许过了,这几条是特意留下来给你的。”
“哦,那谢谢啦。”
她愣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推了我一把,“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客气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
因为害怕自己真的与她之间存在着异样的情愫,所以在努力疏远她。
“你不许个愿么?”
那棵老桃树上原本茂盛的绿叶因为突如其来的风雪损失大半,恰巧为那五条鲜艳的飘带腾出了位置,酷暑没有风,它们死气沉沉的垂在枝间,一看就没什么灵性。还不如我的小绯看着顺眼。
“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苣若难掩内心的失落,勉强的笑了笑。
她有一对小酒窝,强颜欢笑的时候才会挤出来,就像现在这样。
诚实的孩子,一点也不懂得撒谎。
“你们琼花宫出了神仙,这回扬眉吐气了吧?”我岔开话题。
“那当然了,”她自豪道,“原来五大修仙门派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
“现在变成六大修仙门派了么?”
她挠头,低喃道:“慢慢来嘛,至少现在已经叫他们重视起来了。”
正如胖子所述,因为九重天与龙众一族的征战,天界损失了大量的兵力,这给了凡间修真者极多的机会飞升,这几天不只是琼花宫,连带着五湖四海的同道中人,一起走了八十一个。
“五大门派每年都会有人飞升,不过,今年更多。”
琼花宫果然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占着这么好的位子不好好修炼,还真是可惜了。”我叹道。
她歪着脑袋看我,显然是不懂我话中之意。
“你看,同样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姑娘家,人家不过是比你年长几岁便飞升做了神仙,你却还在院子里扫地,连‘道德经’都不会背。”我嘲笑她。
这样,我便又多了一个理由证明自己不喜欢她: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扫地丫头,怎么配得上满腹经纶的我呢?
“那……那是因为她命好……”她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我要是也有师父教,这回飞升的肯定是我!”
我忍不住撇嘴,皱眉斜眼看她,“反正你已经是没有师父教的人了,怎么说都行。”
她说不过我,气的抡起胳膊朝着我的后背乱捶砸。
“你这人坏死了!”
我一个活了四十来年的“老男人”可没心思去哄她,再说,我又不是她的“情哥哥”,没有义务去哄她。你心情不爽,我躲开就是了。
苣若一个人呆在屋子外面,房门开着,也不说进来。我半躺在床上看着那微掩着的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那门亮起一道光线,伸进一只手来。
我鬼使神差的坐了起来。
“我听说你和苣若丫头吵架了。”可惜是胖子。
我看看他,心有不甘的扒开窗户缝去看外面,没有找见她的身影。
我这三年生活中唯一的两个朋友,他对她了如指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要不是品性和相貌上南辕北辙,我真的要怀疑,他们俩实际上是一个妖精变出来耍我的。
“你听谁说的?”他还真是有一颗向着八卦消息不断钻研进取的心。
“我是土地公,当然是用自己的耳朵听说的。”
“我们俩说话的时候,你一直在听么?”
“呸呸呸!”他掏掏耳朵,“你当我愿意听?”
“那麻烦您下次瞧见她来了,拔一棵榕树将耳朵堵上。”
“你这孩子……”他指着我没办法,“怎么四十多的人了还耍小孩子的脾气?”
“因为我没脸扮成熟,只能干二十岁的事。”
居然说我幼稚,这个死胖子。
“哎,我说,桃树上挂着的那几个条绳子,是琼花宫的么?”他指指门外。
“你不是自己听见了么?”
“我这不是跟你没话找话呢么?”他说道,“我刚才可检查过了,如假包换的,听说内部价都要一两银子才能求到一条呢。”
“那还好,我还道是什么天价。”
他忽然以一种极为厌恶的表情看我,“说你上半辈子不学无术的混子,还真是,你知道买这几条绳子的钱够一个扫洒丫鬟使多久么?”
我瞧他那夸张的表情,估摸着这钱不少。
“一个月?”她不至于这么穷酸吧?
他失望的摇摇头,伸出三个手指,“三年没问题。”
我顿时觉得自己变成了吃软饭倒插门的小白脸。
苣若一定为了给我省钱买这五条红绳子才饿的那么丑的!
不过……她在此之前应该不知道会有红绳子卖吧?
先不说这个。
现在可以敢肯定的是,她白天里说自己在琼花宫已经绑了绳子许了愿肯定是假的。
我就不信她是那种大方的人。
吝啬的家伙。
感觉自己好逊啊……
“大兄弟,我觉得吧……你这人不但穷,还很渣。”
“……我觉得也是。”
等到下次她再来时,试着对她好点吧。
且不说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日久生情,就是看在苣若对我这般付出的面子,我也得对她好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