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颗针叶树下睡了一夜。
一方面,在见过那名老人之后,她实在是困倦的很了,另一方面,那仙灵体聚落之中或许正有人大张旗鼓的搜寻她,还不如这里安全。
而且,似乎因为被那老人按了一下小臂,自己的体内说不出的暖和,连带着周围那熟悉的寒冷都消退了许多,就算露宿荒郊野岭,没有那块陪了她三四年的毛皮,也不会冻死了。
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于她而言本就是奢望,现在满足了一半,她自己虽没有挡住困意,但想来当时就算是清醒的,怕是也依然会这么做吧。
天地之大,她已无处为家,也只有那名老人还能带给她一些温暖。
当她醒来之后,她也确定,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修行者了。
因为有两种经脉运行的方法,已然在她的脑海之中浮现,根据秋山前两日与她抱怨修行的话语来看,这两种运行轨迹,分别是武宗与法宗的。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法宗的修行法门,将另一种选择性的淡忘。
原因很简单,法宗掌控天地灵力而施法,本体的灵力却如同常人,躲起人来更加方便。
虽说老人信誓旦旦的与她保证,明日她可以堂堂正正的上街,她还是保持着原本谨慎小心的作风,回到仙灵体聚落,正打算偷偷潜回去看看爷爷的坟包与自己的宝库有没有被那些混蛋破坏,结果刚刚进了聚落,就见证了一件大事。
圣阁的邢堂执法者到了,一口气抓走了五十多人,他们的罪名,是谋夺叶家家产,并且不顾同为仙灵体世家之情谊,对叶家赶尽杀绝。
叶家,早已是一个被遗忘在在历史中的家族,相比于被尘封的北冥家,反而更不容易勾起别人的回忆,一时之间,许多人都在讨论那些人干的肮脏事,鲜少去谈论那个受害者叶家。
毕竟,叶家早已成为历史。
她便混在这人群之中,平静的看着这发生的一切。
那个杀死爷爷的公子哥也在被抓的那一群人中,作为主犯,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似乎连辩解的需求都已失去,根据那一脸严肃的执法者首领宣告的罪状,这个姓猪还是姓狗的家伙,不仅谋了叶家的家产,还对叶家当年的孤女下了手,行径无比恶劣。
至于那些人的具体罪名,执法者在聚落之中做了公示,那许多密密麻麻的字,她就认得几个,也就不去管他,强忍住往那混账公子身前一站,炫耀一下自己还活着的冲动,往聚落外的雪林去了。
她的脚步已是轻快了不少,毕竟她知道,这是老人兑现的承诺。
那么多看都看不懂的“证据”,或许他早已准备许久了吧。
她奔回那棵熟悉的树下,小声问道:“师傅,在吗?”
“在。”
老人的身形凭空显现,手中依然提着一个食篮,只是食篮之中并不是食物,只是几本典籍。
老人将其中几本典籍交给她:“先从基础的读书识字学起,下午,我再教你修行之法。”
她顿时苦着脸道:“您不是可以直接在我脑海中写下修炼方法的吗?”
“如果你想以后看到修行功法都看不懂的话,可以不学。”
她只得哦了一声,在老人的指导下,开始认真学习。
爷爷虽然待她极好,但终究有些疯疯癫癫,压根没教过她读书识字术数之类的东西,也只有她自己在小院中拿小树枝涂涂画画,怡然自乐,一下子接触到这些东西,她一下子就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但她依然跟随着老人,认真的学到了中午。
因为老人说,这真的很重要。
也因为她也确实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虽然仇人被抓走了,但她依然清楚,那些仙灵体家族在瓜分叶家的时候,没有一个是置身事外的,抓走几个人,根本没有将他们的根本动摇到。
她不想将这些有负于叶家的家族尽数毁去,只是不想日后,自己也被人阴死而已。
想要快乐的活着,首先,就得活着。
……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
她的生活也在遇到老人之后,真正的充实起来。
读书,学习,修炼,玩耍,她每天大概就忙着这四件事,一晃便是三年。
在这三年之中,她从来没有问过老人的身份,哪怕明知老人能够驱使圣阁执法者来下面的仙灵体聚落替她扫清前怨,恐怕本身就是圣阁之中的大人物。
在她心中,师傅就是师傅,就像爷爷就是爷爷一样。
虽然她们平日里都以师徒相称,但在修行天人道之后,她也能隐约察觉到,每一次前来的老人,应该只是一个分身而已,师傅的本尊,她还从来没有见过。
但就算是一个分身,他脸上的憔悴也几乎掩饰不住,只是哪怕面上再疲累,在教导她时,他也依旧一丝不苟,有的时候,甚至会像个老顽童般同她玩闹。
于是她也时常替师傅按摩筋骨,虽然给一个分身按摩放松不知道会不会对本体起作用,但想来就算没作用,师傅在心里想想也会开心,就不会那么累了吧。
也是在这个时候,小小的她心中,已是对那屹立在凌霄峰上的超然阁楼充满了憧憬。
去了那里,或许就能见到师傅本尊。
只是……师傅一直不愿让人知道他是自己的师傅,是不是因为他担心什么事会牵连到她?
这个想法只在她的脑海中停留了一小会儿,就随着她轻快的脚步消散在了风中。
每年的七月,圣阁之上都会有使者前来,接引七至十二岁天赋优异的仙灵体进入圣阁。
天赋卓越之人,大部分人都能够在七岁时被选中,如果天赋不佳却足够努力,也能够在几年的修炼之后被看重,无论是哪一种途径,只要能入圣阁使者的青眼,进入圣阁,未来的前途,必将不可限量。
这一年,秋山便拉着她兴致勃勃的前去测试,她也难得的表露出了极高的兴趣。
于是那一日,测试仙灵体纯净程度的仙云石,第一次呈现出了几乎完全纯白的颜色。一时之间,全场俱惊。
他们惊讶的不只是她仙灵体的纯净程度,更多的则在于她这个人。
在仙灵体的聚落之中,几乎没有人认识她,于是都能确定她绝对不是仙灵体大家族的子女,但就是一旁秋山家的嫡女,都无法在仙灵体的纯净程度上与她争锋。
她是谁家孩子?
无数人都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包括圣阁来的使者。
她也终于第一次,能够堂堂正正的对着整个世界喊出自己的名字。
“我姓叶,名星露!”
……
“听说了吗,那个叶星露又惹事了。”
“是她啊,怎么,又捅出了什么大篓子?”
“我跟你详细说说啊,那……”
类似的对话几乎隔几天就会在圣阁之中出现一次。
而作为这些话题的罪魁祸首,她却始终摆着一副肆意妄为的模样,在圣阁之中横行无忌,便是高她几岁的师兄师姐,无论家世再显赫,也不敢与她硬碰硬。
一来,她的战斗风格刁钻古怪,奇变百出,明明身体素质与常人根本就没什么两样,用的也是那些看上去粗浅的法术,可就是能阴的人怀疑人生,心中无比烦躁却又无可奈何。
二来,她的背后没有任何家族势力,只是叶家的一名孤女,但也正因为此,她根本不用担心累及他人,偶尔行事之时完全就是玩命,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哪里有人敢与她正面对抗?
打得过的她重拳出击,打不过的她看情况招惹。
她的修为不一定高,但打架切磋除了赢就是成功逃跑,无一败绩。
于是数年之间,叶星露这个名字,从来就没有在圣阁销声匿迹过。
她的行事引得圣阁诸位执事争执不休,但两位仙师却都报以听之任之的态度。
她敢为被大家族公子欺负的师妹挺身而出,将对方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敢孤身探索圣阁后山禁地,敢鼓动一帮子人去后厨打牙祭,敢当面驳斥圣阁老资格讲师的观点,哪怕面对着仿佛足以杀人的目光,口中依然振振有词,甚至于敢揪司马仙师胡子……
圣阁之中的诸般戒律,几乎都被她犯了个遍,然而被抓到时的认错态度却又无比认真,就是打死都不肯保证不再犯而已,于是过两天再犯也是常事,后来执法者干脆都习惯了她的频繁进出,偶尔还会与她聊上几句。
肆意妄为,不敬尊长……无数帽子都在她的头上留下过印记,但她始终如一。
她是叶家的独苗,自从身份暴露之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
那些抢占叶家家产的人,警惕着她可能的复仇举动,觊觎她仙灵体的人,总是会下套让家族中的年轻俊彦借机接近……
有人明着暗着警告她,有人似乎非常小心翼翼的拉拢她,有人对她打当年与叶家交情的感情牌,有人当面嘲讽她的叶家身世……
她本无意深究前尘往事,但这些东西,总是逃不掉的。
警惕,算计,阴谋,杀机,因为她的姓氏与天赋,这些都会伴随着她,难以甩脱。
她不在乎。
从出生起,她便不是平凡人。
既不平凡,何不轰轰烈烈,率性而为?
而有她的天天闹腾,无论圣阁还是仙灵体的聚落,她都是绝对的风云人物,开始之时也很快因为绝对纯净的仙灵体以及“种种劣迹”入了二位仙师的眼,得到了他们的着重培养,可谓是直接傍上了两座大山,要是出点什么差池,整座凌霄峰都能很快知晓。
桀骜,张扬,都是她的保护色,但也可以说是她的本色。
从始至终,她都是那个遵循着自己心意而活的叶星露。
而始终没有人知道,在圣阁之中,她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从第一次上诸葛仙师的课时,她就看出了师傅的身份,只是双方都相视一笑,没有说破。
不说破,不代表关系不存在,空闲之时,她总会能收到师傅的神念,偶尔是指导,偶尔是闲聊,那些话语虽然唠叨,但也都透着对她的关心。而她也将这些关心收在心里,偶尔在梦中偷偷笑笑。
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没有自保能力的雏鸟,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便能腾飞而起,真正的一鸣惊人。
于是,圣阁弟子叶星露,依然率性的度过每一天的时光,有她在的圣阁,依然时不时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