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之时,北冥修心中已是一片懊悔。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司湘居然会对袁雪出手。
看到北冥修的出现,司湘反倒坦然了许多,说道:“你来了。”
北冥修咬牙道:“为什么?”
司湘看了倒在一边,不知生死的袁雪一眼,黯然道:“这是意外。”
北冥修看向不远处的大堂,说道:“里面那个也是意外?”
司湘说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北冥修低下头,神色黯然。
“我一直都在试图说服自己相信,那个冷血的凶手不是你,但现在,我只能相信,这就是真相。”
司湘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有所察觉的?”
“我们追击杜思归的时候,我已经有这个猜想了。一个敢一人一剑杀上雪蟾教,顶着无数人的围攻与重伤的拖累,硬生生与雪蟾教教主两败俱伤的狠人,怎么会因为小小的一团诡异灵力就驻足不前。”北冥修苦笑道,“刘裳死的时候,我才开始正视这个猜想。他一颗心有半颗都在你的身上,如果他听命于杜思归,绝对不可能在那个时候自杀,而是毫不犹豫的试图斩杀我,能让他不惜以性命相护的,只有你。我们之中,也只有你与徐入松,有能力找到青鱼子的藏身之处。”
司湘摇头道:“他不是我找到的。”
北冥修说道:“你没有那个能力,但钟不言有,他曾经想诳袁雪的那个秘密,应该就是青鱼子的藏身之处。但他被我以北冥寒气伤到,只能远遁,一旦被熟知他习性的你擒获,只能吐露一切。”
说这段话时,他时不时会看一眼身后依然昏迷的袁雪。
司湘螓首微点,黯然道:“大概就是这样。”
北冥修问道:“钟不言人呢?”
“我杀了。”
北冥修苦笑道:“也是,昨晚你应我之邀警戒祭台周围,却放心让袁雪一个人留在房中,丝毫不担心钟不言会夜袭。霜剑司湘何等人物,嫉恶如仇,哪里能容这种小人从手中逃窜。”
司湘沉默片刻,说道:“我杀他,无愧于心。”
北冥修说道:“那宋杨呢?”
司湘无言以对。
对于司空明身边的那两个护卫,她同样也无法说服自己。
当时他们看到了她的脸,只有杀了,才能免去后顾之忧。
但很快,她的眼神重新恢复坚定。
她从来都不是不杀无辜之人的侠士,剑既已沾血,后悔也没有任何用处。
就像后悔不能让袁雪站起身,一蹦一跳的来到她身边,笑嘻嘻的喊她师姐一样。
“我的所作所为,早已入了邪道,既然已经做了,后悔也是无用,倒是你,明明早早看出端倪,却依然袖手旁观,与我何异?”
“我是凶手,那么,你就是帮凶。”
北冥修额角渗出冷汗,张口欲言,话语僵在喉间,终究说不出口。
……
龙瑶曾经如此评价过无岸剑峰上的三个小辈。
老大太痴,老二太傲,老三太二。
尧崇的痴指的是他总认为世间是一片光明,真正下山后的所见所闻却比心中所想要肮脏许多,而他没有选择退避,而是想要改造这个世界,这也是他愿意入主妖域的原因。
只是世人皆浊我独清又能如何,人心如此,仙人也不能改变,他这一生,注定活得很累。
高阳嵩的傲,则由他一生的顺风顺水引起。
他一出生便注定是皇位的继承人,四岁上无岸剑峰修行,天资卓绝不假,但总是我行我素,回到京城继承皇位之后,也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危险。
他总以为自己能够掌握一切,殊不知有许多人还在为他保驾护航。
只有等他吃到自己种下的苦果之后,才会想着反思吧。
北冥修的二,来源于他的早年生活。
与尧崇相反,在失去家人之后,他看这个世界的眼光,一直是灰暗的,直到余落霞的出现,他才开始真正的用自己的本心去看待这个世界。
但早年苦难依然对他的心性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初见面时,他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一旦深交,就会出现两种极端。
不是引为知己,就是相看两厌。
亲者愈亲,仇者更仇,莫过于此。单身
你待我好,我便十倍予你,若是结怨结仇,我当睚眦必报—他的行事便是如此。
而他也无比珍惜着那些愿意与他做朋友的人,拼命、掏心窝子都是常事,只是因为他害怕失去这份友情。
此心性本无伤大雅,但若是一名原本合得来的朋友,已经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还伤害了他的其他朋友,他在其中,便难以自处。
就像如果素兰亭提刀杀到千机阁,把陆临溪捅上七八个窟窿,一旦他确认事实就是如此,再是强装镇定,也会方寸大乱。
北冥修现在面临的,便是这个局面。
枫云寨中那个杀人狂魔,真的就是司湘。
她的手上还染着司空家三兄弟,钟不言,宋杨,裴姓男子,那名不知姓名的剑客,甚至还有其他人的鲜血。
他先前指责司湘,是看准司湘只是被仇恨控制,心性依然是倾向正道,便欲一剑伤其剑心。
但司湘,依然是那个司湘。
那个敢一人一剑闯雪蟾教总坛的霜剑司湘。
她不仅没有被北冥修言语中的剑伤到,反而回击了一道更加凌厉的剑,直指北冥修的剑心。
寒冥剑魂不住颤动,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来自内部的威胁,剑意在北冥修识海中穿梭,最终还是悄然敛没。
若前方是敌,它当御剑意与之一战。
但若这个敌人来自北冥修心底,那它也无能为力。
……
北冥修站在原地,握住寒冥剑的手不住颤抖。
司湘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即将擦身而过。
她并不想杀北冥修,或许也是从他身上,能看到那种早年时苦难堆积而成的痛苦而生出的,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们当年害我母亲,我如今杀死他们替母亲报仇,虽有伤害无辜,但我无愧于心。”
“我两次没有杀你,雪莲露也没有收回,你应该知道原因。”司湘停下脚步,缓缓道,“以后,我会在雪峰剑宗继续修行,不管你是想要求心安还是替他们报仇,随时恭候。”
说完,她便再不理会北冥修,走到袁雪身边,想要将她抱起。
但就在这时,寒冥剑再次横在她的身前,将她逼退。
北冥修抹去脸上的汗水,如释重负的笑了。
他拦在司湘身前,认真的说道:“原来很简单啊。”
司湘缓缓退开数步,沉默不语。
“师娘总说,我的脸皮虽然比不上二师兄与师傅,还是足够厚实的。”北冥修自嘲一笑,“而且,你那一剑,有一个很简单的答案。”
司湘轻叹一声,秋水剑缓缓出鞘,“什么答案?”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北冥修握紧寒冥剑,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又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没必要把他们的命看的那么重,你杀了那么多条人命,还把袁雪害成这样,我心中既然已为他们鸣不平,那就拔剑一战,生死由命。”
讲完这一套,北冥修不禁失笑。
虽然尽量讲的冠冕堂皇,实际上不过还是想要替那些死去的人复仇罢了。
自己占着道理,那便去做。
曲有渊就是抱着这样的决心,驾驭着那条墨龙义无反顾的撞向圣阁的二位尊者的。
他现在做的,只是拙劣的模仿,但也是一种切实的行动。
心有浩然气,路见不平而鸣。
相比之下,自己终于确定司湘的真面目后,思考了一宿的那个问题,才是他最应该重视的心障啊。
现在,心障已除,他也当凭本心,自在出剑。
雪莲露原封不动的被抛回司湘手上。
司湘握住雪莲露目光微凝,缓缓点头,“既然如此,希望你不要后悔。”
她指了指主寨外的那片空地,说道:“去那边打。”
在那里战斗,至少不会波及到袁雪。
北冥修点头同意,朝着远方喊了一声:“姓徐的,小姑娘就交给你了,少了一根毫毛,惟你是问。”
说完,他运起云游步,快速追赶司湘而去。
他的目标,是将司湘永远留下。
他能向那些死去的人们弥补的,就只有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