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喧嚣不断的战场,此刻已是一片死寂。
天道联盟几乎所有人都看着那原本傲视天下,几乎将他们的希望完全掐灭的东方鑫。
自诩天地主宰的堂堂圣阁仙尊,如今以一个非常标准的姿势对那玄袍男子行跪拜之礼,头颅几乎贴紧地面,似是丝毫不敢与那人目光相对,在玄袍男子随意的示意他起身之时,还是带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有些紧张的起身,双手至今仍有意无意的放在身前,似是非常不自在,却又展现了极低的姿态,简直就是一个无比谦卑的内侍。不过至少高阳嵩绝对没有见过这样跪拜自己的人,无论宫里宫外,身分贵贱。
“神界……神皇?”
高阳嵩微颤出声,掌中血肉几乎要嵌进剑柄之中。
不需要什么佐证,他直接认出了玄袍男子的身份。
神皇一出现,便强行截下了七星坛,对他的气息,高阳嵩的感受尤为深刻。
那是与他一般的,统御一方的君王才会有的王者之气。
他自认自己虽身具圣龙血脉的天然威压,到底还能勉强算是个平易近人的君主,但从这个家伙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来看,他对世间一切,准确来说,是属于人间的一切,都不曾真正投入注意,唯一的那点注意,应当便是对东方鑫当机立断的跪拜的惊讶了。
漠视世间一切并不一定是淡漠,更有可能是……他自认凌驾于天地万物之上,这种凌驾与生俱来,比东方鑫主宰天下的欲望的更加纯粹,于是给人的感觉便更加讨厌,与他对视都仿佛受到了侮辱。
还好,哪怕神皇不知为何出现在了人界,已经让高阳嵩的心神搅成了一团乱麻,比之先前面对东方鑫的时候都要纷乱许多,至少有一点还值得他感到安慰。
神皇身在七星坛侧。
哪怕他的气场无比高高在上,终究还能够被他俯视。
这虽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但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有慰藉比没慰藉可要好受许多。
高阳嵩沉静心神,开始专心修补体内千疮百孔的伤势。
无论神皇为何能够降临人间,他要做的事都很明确。
犯人界疆土,扰人间安宁的,都是敌人。
敌人来了,便与之死战到底,哪管是姓东方的还是这个他爹娘是谁都不认得的。
……
神皇感受到了来自七星坛上的目光。
截停七星坛时,他便对七星坛上的那几个人投入过注意,只是现在,他还不想去搭理他们。
哪怕他想要带的人,想要做的事,都与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神界之主行事,自然要先公,后私。
神皇袍袖微摆,整个人已落于天穹之上。
阳光在他身后挥洒开去,仿佛他自己就是一切光芒的源头。
而哪怕是半空中的七星坛,也只能随着下方的众多人影被他收入眼中。
神皇伸出手,似是比划的对着下方罩下。
俯视天下,苍生皆为掌中之物,生杀予夺,尽在掌握。
这种感觉他已经感
受了数十年,本来早觉得有些腻味,但换一个环境,已是别有一番风味,令他心中的阴霾消散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无论想听或不想听,方圆万里的所有生灵,都被迫将他的话语听的清清楚楚。
“朕会赐人间永恒。”
“俯首,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前一句话正在信誓旦旦的吹牛,后一句话便跳转到赤裸裸的威胁。
毫无诚意可言,但他本身就不带任何诚意。
他为了今日,苦心渗透人间数十年,不断削减影响人间法则力量,发展出东方鑫这么一颗好用的棋子,才终于让人间的有识之士不得不撕开天道法则这曾经的铁壁,如今的妨碍,方才得以让人间全面展露在神界之前,如今他终于得以看见人间的风景,哪里会客气半分?
他看着下方浮动的人海,面露微笑,手中一道卷轴显现,已是被他随意的铺张开去,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
“好好看看吧,这,便是顽抗的下场。”
……
本不明亮的白日被阴影遮蔽,天道联盟众人都将目光望向半空。
此时此刻,绝大多数人都处于迷茫之中,但看着半空中的那些影像,所有人的心都为极致的寒冷吞没,几乎要冻结他们的身心。
先前面对东方鑫时,无论感受到的是怎样的绝望,天道联盟的战意始终不曾消解。
攻势的无力让他们砥砺奋进,同胞的伤亡令他们义愤填膺,无论战况糟糕到了何种程度,他们的心中始终都有着支柱,以及必胜的信心。
这一战事关人间生死存亡,没有一个人可以置身事外,就算会败,也要战至最后,方无悔始终。
但神皇卷轴中所刻画的影像,已是将许多人的战意压垮。
那是一场大战。
一场比他们面对东方鑫,还要惨烈许多的大战。
在那边战斗的,有龙瑶,曲有渊这些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真正战力,有风姿绝代一如当年的洛轻尘,有令得天道盟的老人惊愕万分的洛灵锋,还有之前给天道联盟带来沉重压迫的白梧心,更有当年令一夜星光灿如白昼的墨无双。
墨无双,尚云间,龙瑶,洛轻尘,曲有渊……无论出身何处,都会听过这些人的姓名。
他们早已是人间的传奇,在他们这些参与过剑魔之乱的老牌强者之前,尧崇,高阳嵩等新一代的仙阶强者还是稍显稚嫩。
他们才是人间真正的擎天之柱。
在这场针对圣阁的战斗打响之前,有不少传言都在批判他们。
他们都是人间的仙人,曾经面对过剑魔并将其战胜,如今东方鑫如当年剑魔一般祸乱天下,为何没有哪怕一人出现,与天道联盟共讨东方鑫?
但这些传言根本没有立住跟脚,便被遗忘在大势之外,因为天道联盟的三名主导者,就是无岸剑峰尚云间的三名弟子,而无岸剑峰与墨梅山庄的紧密关系,数十年来从未动摇。
他们不可能抛下晚辈不管,单说尚云间,当年会为了北冥周被谋害一事
杀上圣阁,如今就算没有尧崇三人参与,也怎会不对东方鑫这个当年的罪魁祸首出剑?
北冥修等人宣扬出去的原因是,他们有要事在身,不能参与这场大战,此事已筹谋数年,绝不能功亏一篑。
至于有什么要事会比讨伐东方鑫更重要,他们没有明说,也没有人追问。
世外仙境与凡俗原本就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剑魔之乱间接打破了这一切,仙境的事,既然人家不肯说,追问也是无用。
反正,能让他们抛下自己的晚辈亲自操持的大事,重要性绝不会比讨伐东方鑫低。
现在,他们看到了一切,哪怕只是最终的结果。
看到结果,比看到全过程要更加令人绝望。
影像之中,横尸遍野,脓血满地,天地崩坏,宛若末日。
恰如当年,剑魔血洗四方,顺者未昌,逆者必亡。
脓血是血魔剑的痕迹,经历过剑魔之乱的人几乎一眼就能认出。
而那些千奇百怪的骨架子,都是他们见所未见的生灵,或许,便是早已绝迹天下的后天智妖。
但那些被血魔剑或是其他手段斩杀的无数生灵残留的压迫,足以让他们这些看到影像的人心生颤栗,若他们还活着,恐怕无一不在凡俗之上!
那正是神皇要人间众生所看到的,特意营造的感觉,而他们也确实接受到了这些。
于是他们真正看到的场景,便显得那般的绝望。
炎龙的血脉最终断绝,斑驳碎图随腥风散落,仅余笔尖一点龙炎。
倾城绝世的仙子随风消散,仿佛惊鸿一现,再无踪影。死而复生的洛家长子伫立在侧,哪怕身躯正破碎消散,一身气机仍若纯阳凝聚,一如当年孤身雨夜敌一城,血染中州东长街之风采。
曲家尘封的文稿再也没有续文。
西子湖畔某座酒楼的匾额已成书圣绝笔。
破碎的画卷灵力皆散,仅余笔锋中些许不甘。
墨剑古琴相依一处,任碎痕侵染周身。
凌霄峰百战不死的战鬼,也最终没能再次站起,只有她不曾消散的身躯,代表她的生机还不曾断绝,仅此而已。
墨无双坐于影像正中。
他的周身有星辰万千,星辰中心的他,却已没有声息。
在漫天星辰之外,一道宛若巨大磨盘的恐怖阵图正对着他倾轧而下,星海浩瀚,亦无法将其拦下,而磨盘的最前端,已几乎要压到他的头顶。
无论此刻墨无双的生死,看到这幅画面的人都清楚,当那磨盘压至墨无双身体之时,这位本已死在人们记忆中的人间第一位神阶强者,将永远的成为历史。
神皇微笑挥手,影像已消散无踪,但看到影像的所有人,心中已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剧烈的冲击几乎要撕碎他们的胸腔,随之一同膨胀的,还有那深刻的绝望。
“人间的顶尖战力,在我神界之前,不过土鸡瓦狗,一触即溃。”
神皇漫不经心的微笑道:“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考虑,相信你们,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