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皇的眼神渐趋冰冷,冷的仿佛足以冻结视线中的任何事物,便是那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内侍都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恭敬后退。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神皇陛下的脾气从来不是很好,虽然算不上喜怒无常,待人也绝对不宽厚仁毅,哪怕对身边的近人也是如此。
似乎感受到身边老内侍的惊恐,神皇轻松的摆了摆手,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些意思。”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尚云间手中闪动血光的两柄剑。
其中一柄是他在内库的画像上看过无数次的,本应属于神界的神兵,另一柄则是纯粹在人间诞生,却暗合天地规则的宝剑,后者与那家伙的联系明显更深一些,只是无论是那一把剑,此刻却都成为了他手中最强大的利刃,与他一同堕入这充斥着鲜血与杀戮的阴影之中。
他看不透那阴影中的本质,只能看清一个事实。
在血魔剑之下,无论是修为通天的神座,还是普通的百姓,都会被血色剑光不讲道理的斩杀,哪怕只是被擦到一些,也代表着死亡。
从肉身到灵魂的,最纯粹与极致的死亡。
哪怕他亲眼见过不少绝世功法,也无法从中选出任何一门与这诡异的血剑相比,尽管他能够看得出来,血魔剑的施展依托于本身的生命,尚云间已是如同烛火,终有一刻会完全熄灭,但这等几乎无视一切的夺命之法,依旧让他不禁心生恐惧。
神界被列为禁术的功法有不少,这一门功法如果列入,恐怕连名册都不能上,哪怕他自己也想要掌控这门功法,也只能暗地里将其完全毁去。
它所带来的破坏力,足以让神界天翻地覆!
神皇握紧了手中轩辕残剑。
下一秒,他已不在原地,便是就在身边的老内侍,以及四周上百名警戒着的神甲卫,都没能察觉,或者阻止他的离去。
神界之中,他是当之无愧的至尊,就算没有轩辕残剑,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威胁到他。
轩辕之名,从来象征至强。
那等邪剑法门,他绝不会放任不管。
至于今日之后对于那片人间的处置,他也已经有了新的想法。
当初那个被内卫发展出来的钉子,如今虽然应当已经篡夺了荀日照留下的一切防护,本身能不能够相信还是一个问题,哪怕已经有他刻意安排的邪魇晶影响了他的心智,依然无法百分之百的信任。
如果这等邪剑法门在那里依旧潜藏的话,为了神界的长治久安毁去一处资源丰厚的下界,或许并不算太亏?
神皇的身影出现在夺灵大阵之前。
浩瀚威压仿佛将周遭一切都给凝固,笼罩着这片天空的圣旨亦黯淡无光。
见圣旨如见神皇。
神皇亲至,圣旨又如何与之争辉?
仓皇守护夺灵大阵的守阵人们如潮水般跪下,仿佛比起躲避那已经近在咫尺的血海,向神皇献上自己的忠诚才最为重要。
神皇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左手微抬,便是平身之意。
原本如浪潮般跪下的众人再次如浪潮般惶恐站起,面上却有喜意,仿佛被这名君王亲自命令平身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
如果高阳嵩此时看到这幅场面,一定会嘀咕着这家伙的威望简直变态,但人界传承千年,不只有一个高阳嵩,还有高阳旭,高阳昌,高阳黎……神界传承不知多少岁月,却从来只有一个轩辕。
继承轩辕名号,手握轩辕之剑,便是神皇轩辕。
神皇轻笑一声,脚步微移,便到了夺灵之阵的正前方。
这一手轻身修为已是天下无双,能够阻拦他的人寥寥无几,就算这大阵之侧就有一位,那位也不敢阻拦。
陛下亲自出手,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而且,轩辕之剑,何惧妖邪?
在无数神界强者的瞩目之下,轩辕残剑剑气笔直而落,径直朝那片越来越近的血海斩去。
那不知吞噬了多少神界强者性命的剑域血海,就此一分为二,裂口无比清晰醒目,仿佛一张薄纸被轻易的一刀两断,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血海破散,露出其中的墨离天玄二剑,神皇面上笑意微漾,轩辕残剑直迎二剑斩落。
神界十大神器,除了排名第一,最为神秘也从未出世的鸿蒙,排名最高,也最没有争议的便是这轩辕剑。
昔者残剑完好之时,当代神皇曾凭一剑直面天魔降世,万千天魔授首剑下,剑锋仍不染尘埃。
这是神皇轩辕一脉最耀眼的一战,亦是轩辕剑完好之时最辉煌的一战。
如今的轩辕剑早已残缺,依旧不影响它高居神器榜第二位。
不是因为它往日的荣光,亦不是因为神皇轩辕一脉的支持。
轩辕之剑,纵然残缺,始终是剑中王者。
世间宝剑万千,见之只得俯首。
包括天玄。
……
尚云间意识只保留了一分清明。
全力驱动血魔剑,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无法抵御那轰然爆发的毁灭欲望,纵然他那磨练几十年的剑心,也仅能让他保有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意识,让他记住自己出剑的目的罢了,他的身体只是循着血魔剑吞噬灭杀一切生灵的本能,朝前不断地行进着。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仙神若阻灭仙神,鬼妖若拦诛鬼妖,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将神界数百种族的存在杀了个遍。
他本势如破竹,神界万千强者,无人可阻他一二,直到现在,他的步伐才真正被人强行拦下。
他以血魔剑气配合周身剑域形成的滔天血海,也在此刻被人以强横修为一分为二,而且一时半会再也无法闭合。
尚云间一心只有前进,哪管面前是何等存在,纵然是神界的至强者,只要其修为根基尚存灵力痕迹,血魔剑便能将其斩杀,只是本能般的追求前进与杀戮的他,毫不犹豫的引动双剑血气,血魔之剑再次斩出。
血魔剑虽完全是一门离经叛道的剑法,其最重要的聚拢血气法门却仍是沧浪剑法中聚拢剑势的法门,哪怕已经无法维持意识控制身体,尚云间施展起来依旧是得心应手,只是血气聚拢之时,尚云间才猛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已无法控制他手中的两把与他心意相通的剑。
天玄剑已经陷入了静止。
无论试图流动剑意还是凝聚剑势,它都无法动弹半分。
并非如同先前掌印使祭出太初印对天玄实施镇压那般,当时的天玄还能激烈反抗,甚至在尚云间以墨离完全引动血魔剑切裂镇压后瞬间为血气浸染,一举将那排行第三的圣印的圣光全部吞没。
但在此时,天玄竟是根本无法进行半分反抗,仿佛完完全全的成为了一把无灵之剑!
天玄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墨离,剑身之中流转的灵力悉数凝固,空留本就比一般长剑单薄许多的墨色剑身,仿佛已成为了一把废铁。
血魔剑再强横,再离经叛道,终究还是剑道。
失去了剑,血魔剑的威能又能剩下几分。
血气随体内所剩无几的力量不断消散,尚云间的灵台逐渐恢复清明,他眼中的凶戾消散片刻,便被随之涌上的火焰再次吞没。
天玄墨离双剑依然在他手中。
他的眼前却有着一张挂着笑容却分外可恶的脸,这张脸的主人,当初他便在心中立了誓,有朝一日定将他斩杀,再不济也得暴打一顿。
谁让这人觊觎他老婆!
尚云间既恢复神智,应变已是极快,松开天玄墨离双剑,双手并指一划,两道血光再次闪耀四方。
手中无剑,不代表心中无剑。心中剑既存,自可剑随心动,斩邪除恶!
血魔剑被强行打断,他的体内已是一片狼藉,这一次的剑指亦是强弩之末,只是现在,血魔剑是他唯一搏取胜机的可能。
两道血光声势浩大,再度血染苍穹,却没有一丝朝着近在咫尺的神皇斩下,而完全是冲着后方的夺灵之阵斩落。
他的目标从来不是神皇,无论是清醒还是癫狂,他从未忘记正事。
哪怕下一秒,自己便会被神皇斩杀,至少这已然影响到人间气运的夺灵大阵,他绝不能让其存在下去。
“有用吗?”
神皇微微启唇,话语虽轻,尽显君王本色。
一言定生死,一语定存灭。
残剑在半空画出一道半月,仿佛这血光中升起的一弯明月,圣光照耀之下,血色退散,只余朗朗青天。
尚云间面色大变,只是很快便归于平静。
因为一个包含神阶修为的拳头,已然轰在他的胸口,将他的剑域连同体内早已斑驳不堪的经脉撕得粉碎。
更因为在半空凄惨飞行之时,他想明白了一个事情。
血魔剑得威能,在于那种毁天灭地的气魄,发狠之时甚至连自己都能毁灭,不敬天不畏地,视天地万物为刍狗,方可成斩灭一切的血魔之剑。
在丧失理智之时,他尚且无法做到全无牵挂,更何况现在?
他不适合用血魔剑。
真正适合用血魔剑的,肯定不是人。
尚云间砸落在地,周遭百米地域顷刻布满蛛网裂痕,他挣扎起身,咳出一口鲜血,一身修为已然萎靡。
他已燃烧一切,又得人间力量护持,然而在倾尽一切之后,他终究被阻挡在了夺灵大阵之前,再无将其破坏的可能。
虽然生机将散,他那一双似乎从来不曾黯淡的眼眸依旧盯准了神皇,战意明显。
他可以被杀死,但绝不会被打败。
神皇旁若无人的捡起天玄把玩着,丝毫不管一旁因为主人受创,已是有些碎裂的墨离,眼中除了炽热,便是快意。
在他的手中,还有一柄残缺的剑。
正是轩辕残剑压制天玄墨离,荡涤半空血气,他才能这么轻易的击溃体内尚有部分残留的人间力量的尚云间。
剑中王者,始终都是王者。
而凭借歪门邪道强行提升自身的小丑,也无法成为英雄。
神皇越看手中天玄越觉得喜欢,只是始终不曾解开轩辕残剑对于天玄的那种上位者对下位者完全不讲道理的压制。
他看着远方已为无数神界强者用各种法器术法对准,比丧家之犬还要可悲的尚云间,微笑道:“你说,用天玄送你最后一程,它会否就此忘却你这个丢脸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