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南,长亭边。
今日亭子边,摆了个卖簪花的小摊。
俏公子迈着懒散的步子走了过去,他随意看了眼那摊位,瞅见一枝格外好看的镶金绿猫眼石的簪子。
他随意问道:“这猫眼的簪子多少银子。”
小贩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道:“这位爷,您也看见了,我这本小利薄。这簪子是镇铺用的,你随意了给,低不过一千两。往高了给,也不封顶。”
“指甲盖一样的猫眼石,你就想卖一千两?”他挑眉道。
小贩看他嫌贵,乐呵道:“爷,您要真喜欢,我可以送您,分文不取。但您要是真喜欢,怎么舍不得出这一千两银子呢?”
曲经年大笑道:“你这张嘴就值一千两银子,两千两赏你了。”
给了银子,把簪子揣进怀里,曲经年寻思着找个功夫送给曹听雨。
昨晚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捅破后,曲经年本以为能看看她那幅面具下的本来面目,但她不肯,那也就作罢了。
亭子里聚了不少人,包元明,卫薛子,曹良人……还有那三个早进门的师兄。
今日聚到这里,他们是来送人的。
石斑桥今日要走了,这十年里,他照顾了不少人,迎来送往。
今天,也该有人送他了。
在这世上,总有些人是平凡而且善良的,他们也理应平安一世。
石斑桥来了,他披着蓑衣背着行囊。
今日朝霞浓烈,想必会有雨。
石斑桥加快步子走过来道:“劳烦各位师弟等着了,刚才宫里还有些琐碎之事,才忙完。”
众人互相看了眼,也没什么话好说,酒已经备好了,喝上两杯再走吧。
举杯,相撞,一饮而尽。
有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
去天涯海角,路远难走。送给师兄两句话,一路顺风,保重身体。
今日把石斑桥送走,明日就该启程去东海了。
曲经年与曹良人并肩走在繁华的帝都街市之上,他那只簪子摸了又摸,始终不好拿出来。
“明日就要去东海了,你给镇西王府修封书吧。估摸着,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曹良人开口道。
她的话,打断了曲经年的思绪。她像是知道的东西颇多,但又不好明说。
曲经年微笑:“这世上,论起行兵打仗。我那老爹,当排第一。”
曹良人不语,等两人经过一家小茶馆时,她停下了脚步:“这里面的点心是帝都最好吃的。”
“那就进去吃。”
“好。”
小茶馆,四四方方的巴掌地,摆着三张老木桌。
“这地方,安静。”
在帝都这些日子,曲经年倒是第一次来如此安静的地方。就连那小二也不吵闹,等二人坐下了,他才过来轻声细语的说道:“二位客观,要些什么。”
“半斤…”
曲经年本想着要半斤羊肉开开荤,但在这么个素雅的地方吃些荤腥,他也觉得有些破坏风雅。
“一屉水晶包,一碟桂花糕,一壶绿茶。”
曹良人点完,小二点头退了下去。
小二走了,两人也不再说话。
曲经年尬笑了一声,找了个话茬道:“昨晚,看你全身湿透了,我想要抱你下山你不肯。非要我背着,但你在我后背上却不老实,把一身泥泞全都蹭到了我身上。”
曹良人听后,脸色微红,她低声骂了句野小子。
她把头侧到一旁,看着热闹的街市说道:“西边粮草之事,我父亲会想办法的。常安在,还遮不住这央国的天。”
曹良人有门路,从她嘴里,曲经年已经知道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夏军人马聚集在边界之外,曲正阁虽数次率小股人马前往前方骚扰,但夏军一直按兵不动,也不知他们在打什么鬼把戏。
朝中,曹轩德表面上是退了下来,但暗地里一直在把持着央国的财政。常安在也试图往曹轩德的发家班底户部里安插人手,但往往适得其反。这粮草的事,曲经年倒也不担心。
这庙堂中事复杂的很,拨开一层云雾,还有一层云雾。曲经年现在还没能力插一脚,而这趟东海之行,没准是道机缘。
曲经年打了个响指,那小二走过来道:“二位爷,还有什么吩咐。”
“再添半壶清酒。”
“酒,就别喝了。待会儿,该有人来请你了。”
曲经年摆手让小二退下道:“谁?”
“央国宫里人。”曹良人淡淡道。
曲经年不解,曹良人微笑道:“今早家里来人告诉了我一声,说让我带你来这儿,有人要领你进宫。”
曲经年心想,怪不得她只点了自己那份吃的。
曲经年呵呵笑道:“那行,曹公子您在这儿慢慢吃着。我去宫里尝尝这御宴,是什么滋味儿。”
话音刚落,从外面进来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他一进来,便左右看着,满眼的新奇。曲经年一眼就认出了他,当日在宫里挨打的那个小太监。
“过来。”
曲经年招呼一声,那小太监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世子爷,爷爷让我过来请您进宫。”小太监说完,曲经年看眼曹良人,说笑道:“你这一家子,全进宫做了太监?”
小太监怯道:“是宫里的裘裳总管,他老人家在宫里年龄最大,我们这些小辈都称他一声爷爷。”
曲经年知道这些小太监都是些苦命人,便不再逗他:“走吧,进宫。”
他与曹良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随着那小太监走了出去。
曲经年走后,曹良人悠哉的把上来的点心吃完,擦擦嘴,回了曹府。
曲经年与小太监是坐着马车回的央国宫,等那马车停下时,两人就到了央国宫的一处隐蔽偏门。
“进吧,世子爷。”
曲经年点头走了进去,他一进门便看见个生的面善,满头白发的老太监,这人就是裘裳。
裘赏行个礼道:“世子爷,随奴婢走吧。”
曲经年做冷淡状,他微微颔首,跟着裘赏在这宫中左拐右拐。那裘赏把曲经年带到一处名为“淑华”的小院前,道:“世子爷,皇上在里面等你呢。”
“淑华…”曲经年嘴里嘀咕着。
“这是秋妃的庭院。”
曲经年暗笑,这小皇帝跟自己的年纪差不了多少,但这妃子却不知已经娶了多少。
裘赏立在外边没不打算进去,曲经年挺了挺腰板走入院内。
院子小的很,比寻常人家的庭院还要小,这倒不像是个妃子的住所。
院里没有宫女,只有个三十多岁的少妇站在那正屋门口。
这少妇脸上虽涂着粉,抹着胭脂,但眼角那几丝皱纹却没遮住。
那少妇过来道:“世子爷,皇上在屋里。”
曲经年笑道:“多谢嬷嬷了。”
那少妇一听嬷嬷这两个字,脸色变了变,她低下头想用手帕遮住脸。
曲经年被她弄的莫名其妙,但也没有管她,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小皇帝曲中淳坐于椅子上,腰板挺的笔直,他手中握着笔不知在抄些什么。
这屋里没生火,曲中淳也没有穿着裘皮大衣。
曲经年正想开口喊几声万岁。
曲中淳却开口道:“不必拘礼,坐。”
看他说话利落,一点也不显得窝囊。
曲经年弹弹衣袖,大方坐下:“这秋妃去哪儿了?”
“刚才在外边迎你的不就是。”曲中淳放下笔道。
曲经年大吃一惊,想起刚才那少妇的动作,也有了解释。
虽然心中奇怪,但曲经年看曲中淳没有再说这事的意思,便也没追问。
“叫我来有什么事就痛快说了。”曲经年道。
曲中淳站了起来,在屋里徘徊起来:“我想跟你聊聊常安在。”
他一提常安在,曲经年便道:“常安在?说起来,今日常安在怎么没看见陛下与常安在厮混在一起。”
曲中淳淡然道:“现在这个时间,常安在正与梁太后在太央宫中厮混。”他说这话时,脸上竟没有一点羞色与遮掩,要知道梁太后可是他的母后。
曲经年嗤之以鼻,宫里这点烂事,他可一点也没兴趣。
曲中淳张开双臂说道:“你可知,我为何在这暖春之际还会披着几件裘皮大衣,在屋里生着火盆?”
“想必陛下是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曲经年笑道。
“忍辱?偷生?”
曲中淳端坐在椅子上,神情淡然镇定。
他越是镇静淡然,曲经年就越发感到毛骨悚然。
曲中淳压低了声音将常安在的事迹缓缓道来。
常家向来一脉单传,但到了常芳寻的儿子常天这一辈,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这常天光娶妻妾就娶了十七房,更不要说家里的那些丫鬟婢女。众多妻妾也算争气,为常天生出了三个儿子,分别是常闵玉,常秋水,常安在。
而这常安在乃是个丫鬟之子,自他出生后就受到各方排挤。七岁时,他的母亲就去世了。同年,他被家中的仆人马全乌姑娘,带出常府上了南山。
十六年后,常安在携七侍妾回帝都。当年,其父患病去世。他的那些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也接二连三的死去,常安在的那两个兄长也不知所踪。
这短短几句话,蕴含了多少常家大宅里的阴谋斗争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现在常家掌权的是常安在。
常安在上位后,运用雷霆手段,将雄踞庙堂几十年的机灵虎曹轩德排挤到了政权边缘。
他进了宫里,不知用什么手段把梁太后勾搭倒手。
只因他一句,宫里该养只宠物,那曲中淳就被逼披上了厚厚的狐皮裘子。
曲经年暗自思索,常安在这么做,无非是想消磨曲中淳的意志,让其更好控制。
但现在看来,曲中淳并不简单。
曲经年道:“你要是想让我帮你对付常安在,我现在可没那个本事。”
“现在就有机缘。”
曲中淳接着说道:“西方的战事是机缘,此次去东海擒龙也是机缘。只要镇西王能在此战中大胜,你能在这次捉拿五爪金龙之中取得头功。朕就能顺理成章的将你安排在朝中赋予重位,到时,你应该就有与常安在相争的本钱了吧。”
“陛下,好算计。”曲经年淡淡道。
“算计?被逼而已。最近,常安在与中州王走的很近。”
曲中淳说完,曲经年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