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这话大概说的就是柳书生,柳书生是帝都贫民窟里收拾最干净的人。没爹没娘,却长到十九身体健朗。家徒四壁,却衣着光鲜,腹有诗书。
今儿个柳书生却是到了楣,本来刚在院里打了一盆水收拾干净,却被一群小鬼给弄了个狼狈不堪。
柳书生本名柳如永,他是落第的书生,落第后便一直流连花街柳巷靠卖几首诗来赚些银子。如果说柳如永这个名字不够响亮,那韩梦澜这个名字那就足够让烟花巷子的姑娘们疯狂。韩梦澜是柳永生的笔名,那本雪姑藏在怀里的《亡国婢子复仇记》便是出自他手。
柳如永躲到屋里又洗了把脸,他将那件已经沾满了泥泞的雪白外套脱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泡到水盆里。柳如永清秀的眉眼皱成了一团,这出去混饭吃的行头,被这些小鬼给糟蹋成这样,他心里虽气但也无可奈何。
“今日还得去会花魁,这幅行头可不行。”柳如永嘟囔了两句,他掀开那已被虫蛀烂的木箱,那里面安静的躺着一身打补丁的麻布衣服。他将那衣服一抖落,只听当啷一声,从那里面竟掉出了个崭新的大铜板。
“好死不死赖活着。”柳如永大笑着将铜板揣到怀里,随后他将那打满补丁的衣服缠吧缠吧夹在了腋下。
柳如永只穿着件内衫便走出屋子,他来到大门后接着门缝往外看了看,只见外面那群小鬼还正聚着。柳如永深知这群来了两月的小鬼有多厉害,他见从大门是出不去了,想都没想就来到了屋后。
那半张高的烂墙刚好到柳如永的脖子处,柳如永试着翻了翻,没翻过去。他干脆捡了块转头朝那墙砸去,只听得几声闷响,那墙就被砸落了一大块。这下,墙头就到了柳如永的胸口。柳如永又在脚下垫了几块砖头,磨蹭了半天才从翻过那低矮的土坯墙。
柳如永瘫坐在地上呵斥了半天,他敲打了敲打腿,自嘲的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等他歇够了,便起身拍拍身上尘土,慢悠悠的朝前走去。
今日柳如永出门可没少受到嘲讽,碰见一人揶揄着对他道:“柳秀才,今日穿的俊俏啊!”
柳如永嗤笑道:“俗人。”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人甩甩袖子嘟囔道:“瞧你那副穷酸样。”
柳如永是个留不住钱的人,按理说他写了几本畅销书籍,也该穿金戴银了。但他挣的那些银子当天就被他给丢在了上品妓子的裙底,柳如永不爱钱,但他爱花钱。这话乍时听起来矛盾,实则也不矛盾。
你说那些腰缠万贯的商贾富翁他们爱钱吗,也许他们只是爱钱给他们带来的面子。柳如永也是如此,他爱的只是花钱时那种痛快。不过这痛快他也只享受过两次,从此以后便是日日夜夜捉襟见肘了。
最近柳如永往北城跑的越来越勤了,几乎是每日都去。上个月烟花楼来了个姑娘,也不知道她叫什么。但那姑娘不管身着何衣,总是要在腰间配一把短刀。倾国倾城的容貌,再加上这一把破添风流的短刀,烟花客们统称其为刀花魁。
柳如永迷上了这位刀花魁,日思夜想着想跟这位刀花魁聊上一聊。可这刀花魁根本就不带拿正眼看他的,可这位柳书生有的是耐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每日去烟花楼瞧瞧。
从南城到北城的路上,柳如永每日都会路过一家肉铺,这肉浦里的老板是个典型的卖肉长相。一条满是油腻的围裙,再加上粗糙的大手,旷野的胡子,一张每日里都裂开的大嘴。嗯,是个典型卖肉的。
过屠门而大嚼。
柳如永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兜里没银子,却总想吃肉。所以当他每次路过这肉铺时,都会张大嘴空嚼两下。仗义每多屠狗辈
,想来大抵也是如此。人读书读多了无外乎有三种下场,一种是疯了,一种是聪慧了,一种是变坏了。为何呢?因为读书时,人就容易胡思乱想,一乱想就容易迷乱了心智,失了本性。
但不读书的人便不一样了,因为不想别的,所以他们的心思多是纯良或纯恶,花花肠子一大堆的人很少。这家肉铺里的屠夫就是个心思纯良的人,当每次柳如永到肉铺前张嘴大嚼的时候。他都会笑呵呵的切上一大块刚煮好的排骨肉递过去,但每次柳如永都不接,只是咽两口口水就走了。虽然屡次被拒绝,但屠夫还是每次都会切上一块肉上前递,乐此不疲。
今日也是如此,屠夫一见柳如永过来了,便切下热腾腾留着汤水的肉递了过去。出乎屠夫意料,柳如永今天竟然接了。屠夫蹬大双眼,只见柳如永捧着那块足有两斤重的猪肉两嘴便吃了下去,那吃像,活像个饿死鬼托生。
“柳公子,你今日咋接了?”屠夫笑问道。其实不管柳如永接与不接,他都是不在意的,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
柳如永伸手一抹满是油花的嘴,随后又用那破衣服擦了擦手。他回味了一下这煮肉的滋味,良久他笑道:“郑屠夫,本公子不吃嗟来之食!”说罢,他从怀里掏出那枚铜钱扔到了案板上。郑屠夫呵呵一笑,将那枚只能买条猪尾巴的铜板给收了起来。
歇了半天,打了几个饱嗝。柳如永将塞到牙缝里那肉丝给抻出来后,笑道:“郑屠夫,你为何每次都要给我肉吃,这街上要饭的那么多,也没见你施舍过谁。”
等郑屠夫哒哒哒的将一块五花肉给剁成肉馅包到荷叶里,才咧嘴道:“也没个啥,就是觉得像柳公子这样的读书人不该过的如此穷酸。”
柳如永嗤笑道:“以我的才情来银子还不容易,我只是不屑与那官场上的人打交道。”郑屠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沉默了良久,柳如永自觉消完了食,便直起身要走。他刚走两步,郑屠夫突然叫住了他。
“柳公子啊,请留步。”
柳如永回过头去:“嗯?”
“我是说柳公子,你往后要是饿了就来我这肉铺,别的没有,肉管够。”郑屠夫笑道。
柳如永转身摆手,“本公子不吃嗟来之食。”说罢,他大步离去,头都没回。
走走走,一步三回头。柳如永这幅打扮走在繁华的闹市中,免不了招人偷看。三三两两的黄花闺女聚在一起看一眼柳如永,便低下头窃窃私语。
柳如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朝那些姑娘笑笑,随后额他便一把将内衫扯开,赤裸着上身,骄傲的扭扭身子。那些姑娘惊叫一声,便羞红着脸四散跑了。
柳如永把衣衫合上,一脸阴沉。他从前碰到有人笑他,他是会停下来跟那人讲道理的。但被人揍过一顿后,他便不与人长篇大论了,他开始学着用无赖的方法来解决一些烦心事。而这种无赖的做法往往是很用的,一个才高气傲的书生,开始在他曾鄙夷的世界里日益堕落。
但这样衣衫褴褛的去烟花楼,尤其是要去看刀花魁,柳如永是做不出来的。于是他便匆匆的跑去了东城。东城最近很平安,自从李魁接下马全这东城大当家后,东城就变了个样子。不得不说,李魁是个很会讨好别人的主。他不光讨好常安在,还会讨好东城各个山头的当家,他尤其会讨好东城的城民。
手下人干活不得扰民,这是李魁定下的第一条规矩。这东城的城民得了平安,那李魁时不时又送些米粮银钱给各户居民。这东城现在提起李魁就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东城现在俨然是个太平盛世的局面。
柳如永来到东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封家的典当铺子。典当铺子里人来人往,但大多都衣着富贵,柳如永难免是这里面的一个异类。
他也不避讳人们异样的目光,大摇大摆的做到椅子上,将那桌上摆的糕点瓜果吃了个遍。等他刚将那壶龙井饮下一半时,一个清丽的姑娘聘聘婷婷的走了过来。她行了个礼,笑吟吟的说道:“不知公子来,是来典当些东西,还是来赎些东西?”
柳如永将那破破烂烂,还满是油渍的破衣裳丢到桌上道:“当这个。”
当即传来一片哄笑,即使那女子再有礼,也不禁皱了皱眉头。她想了想说道:“公子既然要当,那我就带公子去柜前估个价钱。”
柳如永摆手道:“不用了,这衣服价钱我有数,一百两银子。”
“呸!撒野捣乱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穷酸秀才,告诉你,这是封家的场子!”一身着员外服,但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呵斥道。
柳如永哼了哼,翘起了二郎腿,慵懒道:“不给我当,那本公子就不走了。”
他刚说罢,就见几个人已经立了起来,满脸凶恶。那女子私下摆摆手,对柳如永说道:“公子且等着,小女子去问问掌柜。这等大买卖,奴家是做不了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