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经年跟曹听雨并肩立在一旁,陆成双已经醒了,她坐在小河庞失魂落魄。
曲经年小声道:“十大恶商的事,婆婆都告诉你了?”
曹听雨黯然道:“婆婆为此事自责了数十年。”
她想了想,将十大恶商的故事缓缓道来。
七十年前的秋天泉州一直下着大雨,海上风浪更大,几乎没多少人来东岛寺礼佛了。
中秋那日,雨下的更大,瓢泼大雨落在地面上,溅起二尺多高的水花。
在这大雨倾盆之下,五个面色仓惶的孩童正在大雨中跌跌撞撞的狂奔着。
这五个孩童虽身形于正常五六岁的孩子无异,但他们的形象却是异于常人。其中领头的那个孩子的脸上没有五官,一张如蛋壳般光滑的脸上沾满了泥土。
他身后那四人一个是满头白发的女童,一个是面色还如婴孩后脑上却生者肉瘤的半大孩子。还有一个小胖墩,身上长满了怪异的麟甲。最后一个孩子则长着一条粗大的尾巴。
只见他们的脖子上都拴着断掉的铁链,看上去这五个孩子应是从某处逃出来的。
那领头的无面孩子喊道:“听说那东岛寺里有个老和尚,咱们去找他,他应该能帮我们!”
雨下的太大,他声嘶力竭的喊声很快就被淹没在漫天的大雨之中。
这时,那长着尾巴的孩子却突然跌倒在地。小女孩儿也蹲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跑不动了。”
胖墩恳求道:“大哥,我们就在这儿歇会儿吧。”
“停下来就得死!”无相孩童怒罢,一把将尾童拽起来背在背上,那肉瘤孩童也背起了白发小女孩儿。
五个孩童相互搀扶着,朝那雨中的庙宇走去。
东岛寺的山门大开,五个孩童一闯进去便如释重负般的齐齐倒地。大雨拼命拍打在五个孩童身上,寒冷残酷。
次日,天仍没晴,雨还在下。
等那几个孩童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
一个面容和蔼的僧人正微笑的看着他们,他一见几人醒了便道:“五位小施主歇一会儿便将这姜汤喝了吧,本想着下山去找些鸡鸭鱼肉来给小施主们熬汤。但山下人一听来买肉的是东岛寺的僧人,便将他们都骂回来了。”僧人说完,便大笑起来。
他像是阴雨中出现的太阳,温暖了这五颗幼小的心灵。这僧人真有意思,有哪个僧人会拿吃肉这种事来跟人开玩笑的。
孩子们也跟着笑,那无相小童将姜汤一股脑喝下肚子道:“大师,我叫道不平!”
那几个小童也接连报上自己的名号,后脑长着肉瘤的叫郭纵军,白发女童叫做钱穆白,小胖墩叫做公孙输,尾童名为严三儿。
僧人也没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只是说了句:“就在寺里住下来吧。”看着五个小童欢呼雀跃,僧人淡淡一笑。
道不平问道:“大师,你叫什么?”
老僧想了想,嘟囔起来:“我叫什么呢?哦,对了!我叫枯灵。”
“枯灵…”
几个孩童嘴里都念叨起这两个字。
他们留了下来,雨下时庙里清闲。他们主动跑到了寺院的伙房中帮忙,他们勤快,很受伙房管事僧人明月的喜欢。
僧人明月不像是下弦月,也不像是上弦月。他像是十五的月亮,又圆又白。
他虽然慈眉善目,但道不平却不喜欢他。道不平还经常提醒另外四个人不要去接近明月,没人听他的。
除了枯灵,好久没有人对他们这几个如同怪物般的人如此好了。
一日,僧人明月将道不平四人打发到了寺院各处,却唯独留下了长尾巴的严三儿。
道不平干了会儿活,却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立刻将散到别处的四人召集起来,往伙房走去。
那伙房门紧掩着,道不平拎起那放在一旁的斧头就向门上狂砸上去。木屑碎着细雨纷飞,道不平年纪虽小但力气极大,不出两斧头,便将那门砸了开来。
屋内景像触目惊心,四人皆愣在原地。
严三儿正被吊在房梁上,身上满是血痕。那大腹便便的明月一脸凶狠道:“一群狗崽子!他娘的不听使唤,告诉你们几个,老子知道你们是从那岛西的马戏班子里逃出来的,哼哼,你们要是将今天这事儿捅到方丈哪儿去了,休怪我将你们送回那戏班子继续供人取乐!”
除了道不平,剩下三人皆是哭成一团,聚在一起瑟瑟发抖。
“啊!”
突然,道不平一声怒吼,飞扑到了那僧人身上。
明月只觉得脖子一痛,那道不平竟张开了嘴咬住他的喉咙。
他铁锤般的双拳死命捶打在道不平幼小的身躯之上,道不平任由那滚烫腥臭的鲜血灌入他的喉咙,他也死不放手。
明月渐渐没了呼吸,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在地上。
那严三儿身子本来就弱,被明月折磨一通,现在已然死了。
道不平看着二人的尸体,冷冰冰的说道:“将这和尚煮了,你们一人一口都给我吃进肚子里去!”
曹听雨说到这里,曲经年已如同身坠冰窟浑身冷嗖嗖的。他打断曹听雨道:“还是先去极乐山,剩下的事等来日再说吧。”曹听雨颔首称是。
所有人都向极乐山去了,对吗,成亲就要热闹。
陆成双心事重重,秋水婆婆怎么说也是救了她之后才死的。
武功臻至化境又如何,谁又能逃脱得了生死。陆成双有些怕了,她身后的曲经年有了个比她漂亮数倍的曹听雨,而她又剩些什么?她开始想道不平了,还是在他身边安稳些。陆成双打定了主意,便快速向前行去。
看陆成双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曹听雨对曲经年道:“你该去追她。”曹听雨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她是真的想让曲经年去把她追回来。
曲经年不知所谓:“反正都是去一个地方,走快些,走慢些,又如何……?”但他想了想,又觉得曹听雨的话不无道理,要是没有陆成双的带路,他俩怎能不为人知的进那极乐山。而且那陆成双要是一上山看见道不平与她长得一摸一样的小尼姑在拜堂,她怕是受不了。
想明白这个关口,曲经年喊道:“我先去追她,你在后面歇息会儿!”
他的身影还留在曹听雨耳畔,可他人早就窜出去老远了。
曹听雨摇头轻叹道:“好大的少年心性。”
曹听雨和曹良人,一世人两张脸皮,她如同火辣辣两个十六年,说这话显得老成。但曲经年本就是鲜衣怒马,贵为藩王世子的少年。少年心性,有何不可?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曲经年便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
他低头道:“早看不见她人影了。”
“知道了。”曹听雨淡淡道。
曲经年觉得曹听雨有些不对劲,等他抬头一看,曹听雨已经换成了男子的装束,她那张脸也变成了曹良人那张清清秀秀,颇为冷淡的脸庞。
看惯了美娇娥的曲经年突然看见曹良人,一句大舅哥差点脱口而出。
曹听雨道:“这样方便些。”
曲经年恍惚间觉得,她不光脸变了,连性格都变成了另一个人。曲经年打了个冷战道:“我想好了,等到了极乐山,我们就直接上去。你不是说欢喜佛是今日成亲吗,想来他们也不会拦人。”
曹听雨点头,曲经年已经把来时,央皇曲中淳请他入宫的目的一股脑告诉了她。
不管是为了谁,这极乐山总是要去一遭的。
今儿个是道不平跟小尼姑的大喜之日,道不平看着满山的女子发了一次善心,他道:“都穿上点衣服吧。”
十几二十年没穿过衣服的女菩萨们一穿上这淡红的衣衫都乐开了花,本来一个客人都没来的极乐山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极乐山下乐成花儿的美人,笑吟吟的对曲经年二人说了句,没请柬不能上山,便将二人挡在了山下。
正当二人想转身离开,再另寻道路时,曹良人突然转过身,掏出那封道不平送给秋水婆婆的请柬递给了那女子,“我这糊涂脑子,请柬刚才就装在身上竟然忘了。”
女子接过请柬,把身子侧开道:“请。”
曲经年挺起胸膛,正要随曹良人一同进去时,却又被那女子给拦住了。
“一封请柬只能进一个人。”
曲经年正想发作,却听见曹良人笑道:“曲兄,你现在山下等着,那喜饼我给你拿下来两块就是。”
曹良人的意思,曲经年自然明白,他撇撇嘴,转身道:“那你快点儿,我可饿着肚子呢。”
等曹良人上了极乐山,曲经年就满世界的转了开来。这偌大个极乐山,立满了人,曲经年走到哪儿,都有人跟他要这请柬。
看看时辰,等这太阳一沉,估计山上就要入洞房了。他们做什么曲经年管不着,他现在只想快些把公孙输给寻到。
既然上不了极乐山,曲经年干脆找了个没人的清净地方坐了下来。可他这刚一坐,便听到有人连声喊他的名字。
他侧过头一看,叫他名字的事那躲在角落里的一个瘦小人影。他定睛一看,不是陆成双是谁。
曲经年喜道:“我还以为你早上山了呢。”
陆成双从草石堆里走了出来,她拍拍身上的土,嘟着嘴道:“我不敢上去。”
陆成双说了谎话,其实她那时只是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这一路上,她都偷偷跟着曹良人与曲经年。等曹良人一走,就剩下个曲经年,她便找个机会跑了出来。
曲经年见陆成双还没上山便放了心,他道:“走吧大小姐,带我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