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恍然
不知不觉间,夜幕悄悄降临。
寡情的冷风轻撩着仙人的发梢,在原本就尴尬到极致的气氛上覆了一层薄冰。
锦栎把目光从孟毓脸上挪开,她后退着轻咳了两声,说:“是好的。”
孟毓也后悔刚刚自己不经脑子脱口而出的话,她一边塞着手帕,一边道:“那徒儿就放心了。”
飞扬在空中的尘土已渐渐消散,眼前的洞口也露出了真容。
锦栎掌中生出了火,她背对着孟毓,望向那个山洞,顿了顿道:“我先进去了。”
说到底,孟毓也是锦栎自己的徒弟,虽然锦栎之前就已经想过千百遍如果孟毓问起自己与慕玹的事情该怎么办,可现在真正遇上了,锦栎依然倍感紧张。
锦栎快步走进了山洞中,孟毓很快也跟了上来。
山洞里面一片漆黑,仅凭着二人掌中的火苗照亮着方寸之地。
锦栎借着火光观察着墙面,粗糙的墙面上尚有几处可以的刮痕,看起来像是与灵力的波动相撞后留下的痕迹。
孟毓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她脑袋中登时就出现了一些血腥恐怖的画面,却又不好意思寻求锦栎的帮助,只好挪动着手慢慢低下头。
所幸脚下的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是半截燃到了一半的蜡烛。
孟毓将蜡烛拾起,点燃了棉芯,洞内倏然就亮了起来。
锦栎收回了碰着那些刮痕的手,转过身来才发现地上竟到处散落着白花花的纸片。
孟毓已经拾起了几张纸片,可她面露苦涩,上面写着的文字,于她而言就如鬼画符一样,根本就认不出来。
孟毓抬头间恰好与锦栎对视了一眼,她连忙低下了头,不敢看锦栎的眼睛。
锦栎见她苦恼,便猜想纸上写的恐怕是晦涩难懂的话,便也随意捡了一张。
看到纸面的那一刻,锦栎便皱起了眉头。
这上面的字锦栎也看不懂,可她却看出了,这是妖族的文字。
想到妖族,清珏山里不正有一个还在避难的寻垚吗?
二人又连夜赶回了清珏山。
进山时才过四更,揽月阁里亦是寂静,锦栎两宿没睡,一进了门便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猛烈的睡意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孟毓有些心疼,想了想还是对锦栎道:“师尊这几日太劳累了,今日先休息一下吧。”
锦栎有些吃惊地转头,朝她点了点头:“你也早些休息。”
关门声轻响,孟毓望着那冷冰冰的门,不知为何,竟有些心酸起来。
在那日孟毓得知自己一向敬畏的师尊与自己乖巧懂事的师弟成为夫妻的时候,她的心态是崩塌的,她因慕玹的行为感到气愤,也因锦栎的屈服感到不耻。
带着弟子在人间历练时,她也数次在本门弟子或是路人口中听到别人对二人的议论,说出的话也着实是难听到了极致的。
可奇怪的是,明明自己也是厌恶二人的行径的,可听到别人这样议论他们时,孟毓心中却生出了无名怒火,直接掀了别人的桌子。
孟毓也不明白自己的火气从何而来,可就是觉得心里难受。后来,她又听说了炽妧要与慕玹成亲的消息,登时就更加心疼起锦栎来,怕她受了委屈。
锦栎沐浴后安躺在床,明明之前睡意十足,可现在真正躺在了床上,却又睡不着觉了。
她睁着双眼望着头顶的帷幔,被子的边缘还沾着慕玹身上的香气。她不自觉地伸手探向身侧的冰冷,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
天一亮,锦栎就去了寻垚的房间外等着,这个寻垚,嘴上说着是来清珏山避难的,事实上简直就是来过日子的。
锦栎这几日不在清珏山,也不清楚寻垚的作息习惯,不到日上三竿,寻垚基本是不会醒来的。
锦栎昨夜并未睡好,躺着始终没有睡意,可站着却觉得疲惫极了,便倚靠着门渐渐眯起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被大力一推,锦栎猛然睁眼打了个趔趄,倒把脑子给抖精神了。
寻垚揉着眼睛一看,惊道:“锦栎上仙!你……你怎么在这里啊?”
锦栎扶着走廊旁的木制栏杆站起,从袖口中掏出了几张从山洞中带出来的碎纸片递给寻垚。
锦栎看上去并没有把刚才被撞的事情放在心上,说起话来也是不冷不热的:“三公子,能帮我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吗?”
寻垚睁大了眼睛接过那几张碎纸,支支吾吾地说:“啊?好。”
锦栎的目光也始终追在那几页纸上,可突然间,寻垚拿着纸的手微颤了一下,锦栎迅速看向寻垚的脸,寻垚脸上也净是惊恐的神色。
锦栎急迫地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寻垚像是见了鬼似的,嘴唇都在发颤,他木讷地抬起头望向锦栎,说:“上仙,这是我们妖族的一种禁术,是用来复活已死之人的……”
晴天霹雳登时从锦栎脑中炸开,无数往日的记忆碎片都在指向一个真相:是寻淼复活了炽妧。
魔宫。
慕玹被炽妧封了灵脉,没了法力倒也罢了,可炽妧更是时时刻刻都盯在他身旁,完全不给他一点能够逃跑的机会。
慕玹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飞过的几只鸟,突然就想到了之前被自己日日锁在魔宫中丧失了自由的锦栎。
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当时师尊被禁锢在魔宫中时,想必也十分难熬吧。
慕玹回过身,却与坐在桌旁的炽妧目光相撞,眼中流露出的几分惆怅都被炽妧一览无余地收入眼底。
慕玹迅速收回了目光,冷着脸拉上窗帘坐回榻上,随手抓起小几上的书卷。
才刚看了四五行,慕玹就感觉到了危险逼近,他侧目一看,炽妧已经搬着凳子坐在了他身旁。
慕玹抓着书卷的指尖紧了紧,只当是没看见她。
然而,过了一会儿后,身旁挪凳的声音传入耳中,慕玹依旧不予理睬,可一双如柔荑一般柔软的小手却倏然搭上了他的肩颈。
慕玹只感觉身体一愣,浑身的汗毛都快立起来了,他迅速转过身将炽妧的手拍落,轻吼:“别碰我!”
炽妧被慕玹的反应吓得说不出话来,慕玹看自己的眼神,凶得像是要将她拨皮抽筋下油锅似的。
慕玹按着床板气愤地起身,拍了拍肩部的衣料,回头对炽妧道:“你好歹也是魔族公主,还是注意一下分寸吧。”
炽妧捏着袖口,望着慕玹的背影冷笑一声,随即走向他,嘴里一边道:“分寸?哥哥与我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要注意什么分寸?”
炽妧说着说着,手又抓上了慕玹的衣袖。
慕玹嫌恶的甩开炽妧地手,与炽妧共处一室的几日,他已经心烦气躁到了极点,他望着窗口,此刻真想就这么跳出去。
炽妧冷笑,双手在胸前交叠,她阴阳怪气地说:“哥哥这一世倒还是锦栎的徒弟呢,之前你们二人苟且的时候,怎么没见哥哥说分寸呢?”
“你说我就说我,别带上我师尊。”
慕玹听见锦栎的名字从炽妧口中说出,心中的火气登时更盛,他转过头,怒视着炽妧。
炽妧却笑地癫狂,她擦了擦眼尾溢出的泪花,说:“怎么,你这就心疼了?”
慕玹不愿再与炽妧争论,转身就朝着书桌的方向走去,可他还未迈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了摔倒的一声。
慕玹没有定在原地,却未转头,漆黑的眼珠朝着旁侧滚了滚,心里只觉得又是炽妧的诡计,便没有当回事。
可下一瞬,身后的桌子却被人掀翻,瓷杯瓷盆碎了一地,粗重的呼吸夹在其中,慕玹感到有些怪异,这才转回了身。
慕玹不禁倒退了两步,眼前的炽妧口吐白沫,两个眼珠子也变成了全白,两只手现在已经抓上了窗户上的铁栏,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卡声。
慕玹紧捏着拳,他现在没有法力,炽妧又是一副失了神智的模样,若是自己靠近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倒是那窗上的铁栏,可以借着炽妧现在的力气把它们掰下,然后自己再趁机逃走。
慕玹心中正这样盘算着,房门却“轰”地一声打开了。
边桀气喘吁吁地跑到炽妧身侧,抱着她的双肩把手里的药丸塞入了她口中。
慕玹可以看见,边桀的双腿是在颤抖的。
“公主,冷静些……”
边桀说话带着哭腔,身上也是风尘仆仆,脸颊上还带着被冷风刮过的冻红,看得出,他是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赶回来的。
药丸一吞,炽妧的眼皮便开始变得沉重,抓着铁栏的双手也逐渐脱力地垂了下来,她浑身软地跟水似的,整个人都靠在了边桀身上。
边桀松了口气,抱着炽妧放到了床上,就在某个瞬间,慕玹似乎还看见边桀特地露出了一只眼睛瞪了自己一眼。
慕玹无奈地轻笑着倚靠在书桌旁,一只手撑在桌面上。
自己临时起意的出逃计划就这样泡了汤,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他的指尖在木制的桌面上轻轻婆娑,眼眸被透过窗户的日光照得逐渐眯起。
不行,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